妇人:“自然是血脉亲戚,同气连枝,互相扶持。”
管四娘苦笑:“娘,那他们若出了事,同气连枝,我是不是也要被连累?”
“更何况早就分家了,他们家的子弟成了气,难道也如你这般想,肯帮咱们吗?”管四娘跪坐起来,去给妇人揉肩,“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如今各家事各家管,凡开作坊厂子的,也没几个肯和亲戚合伙的,有时候亲戚才晓得怎么捅你一刀最痛。”
“再且说了,就是要帮亲戚,也轮不到娘你来说话。”管四娘轻声说,“那些亲戚是爹的族人,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们身上可有一滴血是相似的?”
妇人笑了一声:“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夫妻一体,我既与你爹成了婚,自然他的亲戚也是我的了,哪儿分什么亲疏内外?”
管四娘:“那娘怎么没想着让我帮表哥表姐们?这事究竟是你想到的,还是我爹想到的?”
妇人愣了愣。
管四娘:“爹他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肯直接说出来……”
妇人猛然起身,骂骂咧咧地往外走:“好你个管东舟!这个大的年纪了还算计我!”
“没老娘照顾家里,你算个屁!说是来给四娘做饭,你做过吗?!”
眼看着老娘出去,管四娘才松了口气,下地去关上了房门。
她自从当了官,那些分家后四散在阮地的族人就突然冒了出来,以前不见他们多讲究血缘亲情,逢年过节也不曾写信来问好,如今却仿佛与她家有多深的情谊,仿佛与她不是堂兄弟姐妹,都是亲的。
偏偏她爹自从成了平民百姓之后,仍旧搭着官架子,不肯出去干抛头露面的活,宁愿去做些没什么钱,却不必见人的工作,可即便他还是官身的时候,他也从未打过一场仗,为皇帝尽过一次忠,白吃朝廷的俸禄。
本来这样也不差,她爹不是什么不出事的猛将,可她一朝为官,她爹的心思就活泛了。
依她对自己亲爹的了解,他未必是真的要匡扶什么家族族人,只是单纯的好面子,人家求到他面前,他就喜滋滋的急人所急,恨不能亲自把事情办好,得一个夸奖美名——至于有什么实际好处?想来他也不在意。
不过他说了几次,管四娘都不搭话,他又不肯发脾气,便撺掇老妻来劝。
还是想个法子把爹娘送走吧?
送去大哥那,大哥和大嫂和离后独自生活,正好送过去。
管四娘躺在床上,她不知道是自己变了,还是周围的人变了,以前她从不操心这些,更不会想着将父母送往别处,只想着过一日是一日。
可如今,叫她不做这个官?那不成。
哪怕外藩再烦人,也是她的事,不能叫别人接手。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变的,自己都想不清了。
第644章 新的征程(七)
“叮铃铃”铃铛作响,卖报人双腿如飞,一边跑一边挥舞手中成捆的报纸,他嗓门极大,便是在闹市中也听得清:“今日的报纸——早知今日这般恼,当年何必认姑表!表兄妹相邀逃婚啰——”
“给我来一份!”年轻女子叫住那卖报人,从荷包里掏出一块钱来。
卖报人喜笑颜开:“你拿好!姑娘大吉大利。”
女子笑了笑,拿了报纸也不急着看,而是夹在腋下走进了一家茶馆,她素日节省,轻易不去茶楼,茶馆也不是没有好茶,虽说环境差了一些,但总归是便宜。
她一进去,相熟的茶博士便凑过来:“姑娘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女子,“再给我上盘果子。”
茶博士连忙往后厨走,新来的伙计跟着他,奇道:“江师傅,那姑娘是谁,你待她可真客气。”
这个茶博士脾气是公认的不好,能在这儿干活只是因为他在茶馆里掺了股,算是自家买卖,否则早被请走了,他敲了下伙计的头:“便是不知道她是谁,也能看出她非常人吧?青州几个没听说过她的?大名鼎鼎的朱设计——如今市面上的帆船,都是照着她造出来的那艘在造,图纸公布出去,任人模仿,这样的心胸实在少见!”
但凡住在青州的百姓,就没有不知道船运之重的,自从有了改良后的帆船,需要的人力大为减少,只要有风,哪怕风量不大,仍然可以不靠人力。
尤其大型的帆船也在建了,这些大帆船的最终目的是跨海航行。
比那曾经让青州百姓视若神物的巨船还要宏伟。
所以如今青州百姓,几乎大半干的都是与造船业有关的活,那一艘艘巨船养活了无数百姓。
对与造船息息相关的设计师们,自然也就如数家珍。
“她可是师从楚工,那位才是这个。”茶博士竖了个大拇指,“就没她干不成的事,当年的巨船就是她主持,如今听说是去太原主持蒸汽机的换代了,要不怎么说名师出高徒?这位朱设计如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朱嘉禾却没有听到这些夸奖,否则一定黑脸微红——她日日在造船厂晒着,与曾经的昆仑奴不相上下,唯一的好处就是够黑,不怕被晒伤,省了买防晒的钱。
如今还是物理防晒多,再热的天都要穿得严严实实,免得晒爆了皮更遭罪。
“报纸还是有些这样的故事才有趣。”朱嘉禾靠在椅子上,悠闲的享受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她的假不多,就算有假,有时候为了解决一点小问题也会主动加班,于是但凡休假,她便彻底歇息,毫不在意形象,“那些农事政事,看了还以为自己还待在厂里。”
报纸虽然包罗万象,但不同的人所在意的,爱看的都不同。
如农户,看完了农事专栏,就只爱看一些小故事,政事渔事都是绝不看的。
对许多舍不得买话本的人来说,报纸上的几则故事,就够他们回味到下一批报纸售卖了。
朱嘉禾原本以为虽然噱头大,但文章一定写的平铺直叙,无非是宋国哪家的表兄妹,因着临近婚期的缘故相携来到阮地,是听个开头就能知道结尾的故事。
没料到笔者真有几分本事,一个普通的故事能写的跌宕起伏。
却原来,不止是这对表兄妹,他们还带上了表兄的相好和丫鬟,四人一同逃亡。
其中有艰辛——表兄被关在家中。
有跌宕——只能靠一个丫鬟去联系中人。
也有恐惧——谁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顺利到达。
笔者也用了不同的角度去写,一会儿是表兄,一会儿是表妹,总之每个人的角度都写了,每个人的盘算也都不同。
字数虽然多,占了一个多的版面,但朱嘉禾一字不漏的看完了。
最后笔者还总结了一下:“当今天下,究竟还有多少有情人被拆散,多少男女成了怨侣?堂兄妹不得成婚,表兄妹却百无禁忌,何等愚昧可笑?难道父族的血脉是血脉,母族的血脉便不是了吗?表兄妹成了怨侣,运气不好还要生出愚笨的孩子,一代复一代,生出了畸形的孩子便抹去存在,于是便能说表兄妹成婚无碍?诸位看官,时移世易,老时候的许多道理并非道理!千万要时刻警醒,绝不能遗害子孙啊!”
朱嘉禾看完之后吐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茶和果子都上了,抬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竟然又从头再看了一回。
茶馆里不少人同她一样,都是点上一壶茶,悠哉的看报。
“真是荒唐,宋国怎么如今还有表兄妹成婚?难道不上我们这边的课就不懂近亲成婚的坏处么?”
“那怎么不懂?只不过堂兄妹都是一家,成婚也没什么好处,但凡有好处,你看他们有没有那个胆子去毁坏人伦?”
“是嘛,两个家族靠世代联姻互相捆绑,哪能因为表兄妹成婚孩子可能畸形就不干了?那边还能纳妾,表兄妹生不出健康的孩子,从妾室那抱一个不就得了?”
“说到底,还是他们迂腐愚昧的缘故!”
“是了,哪像咱们?沐浴王化,便是家中的老母也是上过扫盲班,识得字,能自己看书看报的!”
“阮姐上回在报纸上发文,叫咱们要勇于争先,努力进步——我们青州人,向来是最进步的!”
朱嘉禾听得好笑。
青州其实没多少本地人,原本就是个小码头,住这儿的几乎全是渔民,后来迁过来的也都是周围的农户,而后是一些商户,如今倒都是满口“咱们青州人了”。
“这个表兄,倒还有些良心,没有自己偷跑,否则这表妹独自留在临安,岂不是年纪轻轻就成了望门寡?或是送回娘家去,随意找个人婚配了?”
“还好有这丫鬟,真是个机灵的,我看她来了咱们这边倒是大有可为,船商可都抢着机灵的女孩小子们去谈生意。”
“可惜了,这么久了,从临安逃过来的还没几个。”
“这话说的,到底临安也是都城,临安人都逃了,那咱们岂不是不战而胜?”
伙计过来给朱嘉禾续水,这会儿他已经知道朱嘉禾的身份,便难掩脸上的雀跃,边续水边问:“朱设计,今日歇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