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一旦着凉,轻则在家躺几天,重则一命呜呼。
下午的锣鼓又响了,乔荷花和战友立刻条件反射地站起来,小跑着去到操场列队。
每个班的人都按高矮顺序站好,一个个转头报数,确定没有遗漏后,班长带着她们一起训练。
只是今天,乔荷花在人群中看到了阮姐。
阮姐穿着和他们一样的衣裳,一样将扣子扣到了最上头的一颗。
他们其实能接受阮姐和他们不同,毕竟自认是小兵,那阮姐就是将军,将军有特权,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可阮姐以对他们的要求来要求她自己,那感觉又不一样了。
仿佛他们吃的苦受的罪,只是每一个士兵都应该承受的,哪怕阮姐也一样。
慢慢的,他们虽然依旧认为训练很苦,当兵很累,但这变成了可以忍受的,并且因为可以忍受,甚至生出了荣誉感。
——我们能吃鸡腿,能将馍馍吃到饱,是因为我们付出了足够的汗水,也因为我们终将挡在百姓的前头。
阮响没有讲话,她今天得给士兵们演示野地突袭。
野地的地形经常是没有规律的,泥坑草地甚至山坡都会存在在同一片地方。
尤其负枪突袭。
军营里的枪只会在训练时发给他们,训练结束就要收走,各班班长清点之后签字,再让营长签字,最后库房管理签字,三重签字,要是遗漏一条枪,所有领导都要负连带责任。
阮响走上高台,给士兵们演示怎么将枪斜背在背上,又怎么单肩负枪,前者需要充足的时间,但是稳妥,后者能适应所有环境,但需要技术,一旦出现问题,枪就可能拖慢行进的时间。
在泥地里负枪突袭,看上去是很狼狈的,甚至有些滑稽。
哪怕阮响干起来也一样。
但没有一个士兵笑得出来,他们已经不再是没有经验的农户农女,也不再是挑担的货郎,修路的苦力,他们自然看得出阮响的动作能节省更多体力,让她速度更快。
阮响从坭坑里爬起来,她的身上,头上,脸上都是泥水。
快速爬行是为了不让敌人发现他们,再如何都会比靠双腿行进慢,但只要能减少伤亡,这都很值得。
演示完毕,马二将喇叭递给阮响。
阮响没有管身上的泥水,拿着喇叭冲所有士兵喊道:“我才十岁,这个速度放在你们身上算慢的,之后你们都得比我刚刚的速度快,听见了吗?!”
士兵们吼道:“听见了!”
阮响:“自己去领枪,没看懂怎么负枪的找你们的班长教,或者战友之间帮忙。”
士兵们跑去领枪处排队。
阮响跳下山坡,马二给她递了张棉帕让她擦脸。
阮响随意的将脸上的泥水擦掉一些:“工厂那边把打谷机送出去了吗?”
马二:“都在路上,那玩意重,很耗时。”
阮响点点头:“虽然是脚踩的,但总比他们自己打方便。”
农人秋收为什么忙活?收割只是一方面,收割后晾晒打谷才更累,不仅要找一处大平地,还要靠人力打谷,一家老小都要上。
打完谷,一家人的手臂几乎都要废了。
脚踩式的打谷机虽然也要耗费人力,但比起手打,已经是划时代的进步了,这能节省巨量的人力,让农户们秋收后有余力干别的活。
每个人力对阮响而言都是珍贵的,她需得将每个劳动力都用到极致,才能维持县里的运转——摊子铺的太大,这是不可避免的。
“郑商派人送了三个大夫过来。”马二,“都是戴罪之身,被他送大牢里赎出来,连同他们的家人一起。”
“什么罪?”阮响问。
马二:“让他们去治贵人,没治好,这就落了大牢。”
阮响点点头。
没治好太正常了,只要懂些医理,认识药材,那就可以教。
虽然阮响没学过医,但赤脚医生手册她能默出来不少。
当年为了保命逼着自己死记硬背的东西,能在这里派上用场,对她而言也是好事。
要是他们知道怎么种药材就更好了。
买实在太贵,她的钱包因为买人,已经瘪了不少。
第73章 医匠生涯(一)
自从踏进钱阳县开始,赵舍就惶然不安,比在路上更加惶然。
他仿佛从生下来就没有交过好运,生在医匠之家,祖父是医匠,爹是医匠,他也是医匠,这辈子都改不了行当,幼时便当了药童,别家的娃娃还能去泥坑里打滚,他会走路起就成了苦行僧。
但若是一直如此,似乎也还能忍受,起码不饿肚子,治好了贵人,对方稍稍打赏就够他和家人一年的嚼头。
况且家里无论男女都能挣钱——贵人家的女眷总也要治病,不愿意叫男人去看,他的妻子女儿,也就能行医了。
医匠这一行,只要家里稍稍开明,就没有传男不传女的说法。
毕竟天下的病人不分男女。
赵舍一路都和家人坐在同一辆牛车中,他爹娘还有别的儿子,他又不是长子,固然郑老再三请托,二老都不愿意和儿子一起来这北方边远小镇。
原本,赵舍以为妻子也不会同意。
他的妻子与他乃父母之命,双方家里都是医匠,妻子也断文识墨,于药材上也很有心得,夫妻俩相处并不艰难,家里还有奴仆伺候,很能一起探讨些医术。
但若说夫妻之间的缠绵情谊,那是没有的。
他知道妻子在婚前有过一个竹马,双方感情甚笃,甚至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只是那竹马临阵反悔,娶了宫中太医的独女,这才成就了他们的姻缘。
可成亲以后,他与妻子都努力过,想养出些男女之情来。
但哪怕孩子都生了三个,双方还是无法将对方看做所爱之人。
妻子甚至说过:“我视夫君如兄。”
赵舍也没有办法——他甚至不生气,因为他也不爱妻子啊!他自己都不爱,又如何能去指责妻子没有对他动心呢?
所以妻子不同意,他是能接受的,也不会怨怼,可能有些伤心,但也只伤心于自己活到这个岁数,却要背井离乡,孤身一人去往贫苦之地。
或许还会有点庆幸,这样孩子们就不必跟着自己去吃苦了。
但妻子竟然来了,连赵舍自己都觉得出奇,难道妻子以往说的都是谎话?其实妻子对自己有几分心动?
赵舍因为这点误会,又有些愧疚。
哎!即便妻子爱他,他也难以同等的爱去回馈她呀!
结果夫妻一聚,妻子的话就将他的幻想打散,让他只剩下羞耻了。
“自从你进去后,公婆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妻子一上牛车就抱怨,“说是我不旺夫!我旺个屁!两个老不死的,只知道挑我的刺!大姐都被他们苛待,不叫大姐吃肉!”
大姐是他们的大女儿。
赵舍知道自己不得父母的宠爱,连带着妻子儿女也不受宠,心里虽然难过,但也要替父母说几句好话:“毕竟是老人,有些顽固,你们待在家里,总不会叫你们缺衣少食。”
妻子瞪他一眼,怀里还抱着小女儿,长子则抱着长女。
长子或长女照顾幼弟幼妹是常事,这样才能叫母亲腾出手来去做事。
“我娘家那边在你出事后便不再上门了。”妻子愤愤不平,“大哥二哥叫我回去,将孩子留在婆家——我还不知道他们?让我回去当牛做马!怕带着孩子,我不尽心!”
赵舍:“……所以……”
妻子理了理鬓发,还抿唇笑了笑,小声说:“郑老跟我说,钱阳县要医匠,不限男女,只是女眷都在后院,他接触不到,哪怕是前院男人,也不愿意去钱阳县。”
“反正咱在那个家待得也不快活,不如出来寻一条活路。”妻子,“郑老为了捞你,可是花了不少钱和人脉,料想也不会将你便宜卖了。”
赵舍:“……”
他倒是知道妻子胆子大,但没想到胆子能大成这样。
原本以为这一路定要吃不少苦头,但没想到护送他们的伙计竟然对他们格外礼遇,他们常能有热水在车厢里擦洗身体,甚至还能吃上一口热乎馍馍。
他十分不安,一个医匠,对方愿意花大手笔捞他出来不说,还给他这样的优待,仿佛不是要让他去继续当医匠,而是要叫他干什么足以被砍头的大事!
妻子倒是很自然:“难道咱们还能跑了不成?反正都到这儿了,也回不去,就安心走吧。”
于是他就这么一路忐忑的到了钱阳县。
刚到,他就被城外那些大得惊人的房子吓了一跳!
他对钱阳县的想象,也不过是一个贫穷的下县,哪怕百姓不是衣不蔽体,也一定面黄肌瘦,但怎么也没想到,面黄肌瘦没有,衣不蔽体倒是真的。
从那奇怪房子里出来的男女,不少都露出腿和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