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切地想要证明什么:“我送一趟货能拿二十块,一个月我能送六七次,平日里吃住都不花钱,这钱都能攒下来,将来供孩子上学,她家里能给她什么?!一样东西多少孩子分,她能分到个啥?!”
年轻车夫听他声音越来越大,赶忙把他拽到了另一边:“不是这么回事,官府不许买卖,你晓得吧?你不能出钱,那家不能收钱,否则一旦查出来了,你们两家都要出事!”
“这是官府为了打击拐子,不叫拐子拐了孩子去卖,亲生父母也不能卖。”
老车夫愣了愣。
年轻车夫:“只能送养,只要你出了钱,哪怕就十块,被抓住了可也……”
老车夫回过神来:“那他们肯吗?那家人?不给钱他们肯?”
年轻车夫叹了口气:“我看他们也不是只看钱的人,否则何必找我?只找个拐子,卖了孩子,有钱拿就成,管什么孩子卖到哪儿去?”
“要不然你们看哪日歇了,去女吏那开个证明,就说走亲戚,亲自过去一趟。”年轻车夫,“说点好听的,人家看到你们夫妻俩是好人,还肯供孩子读书,说不定心一软也就答应了。”
老车夫觉得这不是难事,但还是问:“若这家不成……”
年轻车夫叹气:“那也是命。”
命中无子,强求不得了。
老车夫打起精神:“总归先过去看看,总得试试。”
新官府没来之前,他养不起孩子。
新官府来了之后,他抱不了孩子。
老车夫有些恍惚地坐回去。
他快分不清这是不是好事了。
第688章 辽国现状(六)
“这是哪儿来的银子?”银匠有些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望向把银子交给他的商人——这是个自临安来的豪商,挺着一个硕大的肚子,厚重的耳垂叫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有福之人,商人乐呵呵地摸着肚子,手指上带着和田玉镶嵌的戒指。
商人指着银匠手里的银子说:“是比如今市面上的好吧?”
银匠点头:“是……如今市面上没好银了。”
从前宋国的银子,那都被阮地吸走了,更别提辽国,银子还没宋国的多。
而阮地的银子也不知去了哪里,虽然有银铺,但那点首饰银牌,根本不足以解释那么多银子的去向。
民间自然也还有银子流通,但这些被官府放过的银子,要么被百姓们留下来当传家宝,要么就是杂矿太多,根本不能用来打首饰。
百姓仍然喜欢金银,虽然不能拿来当钱使用,但可以打成首饰——倘若将来又能当钱用,还能融了,总归不会亏。
商人对自己这个老伙计格外信任,他拍了拍银匠的肩,做贼一般小声说:“倭国来的银子。”
银匠吓了一跳:“倭国的银子?不是不许在民间流……”
他毕竟是银匠,对倭国的白银早有耳闻,倭国的银矿这几年才被发现挖掘,不像宋国和辽国,银矿早不知道开采了多少年,到了如今,除非发现新矿,否则银子只会越来越少。
可倭国不同,才开始挖,倭国又什么都缺,如今的倭国就像是一只肥鸡,人人都要去薅一把。
自从银矿出现之后,倭国的皇室贵族,地主武士,都过上了穿金戴银的好日子,甚至还能用上阮地高官都买不起的相机留声机,凡有什么新鲜玩意,他们都买。
别说官府和倭国做生意,沿海地方的渔民都跑去倭国淘金去了。
商人:“你猜是怎么进来的?”
银匠差点没忍住给商人白眼:“您搭上哪个大官了?”
“嘿!”商人得意洋洋,“那些女吏,一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别说我这种做买卖的,就是真当大官的,她们也未必会怕,未必肯帮,这回啊!我还真是吃了苦头的!”
原来他亲自跑了一趟倭国,还不是跟着官府的船,而是民间商船,在倭国花了不知道多少钱,才跟着倭国的使团回来。
使团毕竟是有些好处的,他们带来的东西不必交税。
银子只要不超量,也肯放进来。
银匠得知以后对自己这个东家倒是有了几分敬佩,只带着几个人就前往倭国,倭国如今可不太平,自从发现了银矿,各地匪患不断,有时候甚至连武士也是土匪,他们谁都抢,只要他们觉得能抢到。
不少不跟官方去,想独自去淘银的人,大多都尸骨无存——没有尸体,没人报官,官府想管也管不了,只能不断贴公告,警告商户和个人。
虽说有死在倭国的,但也有成功淘到不少银的。
这些人在倭国就把银子换成了货物,而后把货物带去麻逸等地,转上一圈回来,就变成了干干净净的纸币。
至于那些银子,没人知道大商人们带去了哪里。
商人更小声说:“我觉得,那些银子最后还是在官府手里,那些大商人敢走那么远,吃那么多银子,难道后面真的没有官府的授意吗?只是两边一起吃,更快而已。”
银匠恍然大悟:“怪不得!”
“你可知道这回倭国来的使团,领头的是谁?”商人忍不住炫耀,“虽说是小国寡民,不过我也是头一回见到皇亲国戚,领头的可是倭国藤原得悟,在倭国,他们的皇帝说了都不算,藤原家说了才算,这个藤原得悟可不是什么小人物,若是此次能平安回去,说不定就是藤原家下一任的家主,日后倭国的摄政大臣。”
臣子摄政,对华夏大陆的百姓而言是难以想象的——上一回还是在唐以前。
太后摄政才是常态,毕竟太后说到底,也是皇权的受益者,太后掌权的前提就是皇权强势,皇帝弱并不意味着皇权弱,皇权是可以转移的。
而一旦皇权疲弱,权臣们把持朝政,那皇帝们只会不断的死,儿皇帝总比能亲政的皇帝更容易把控,太后和外戚们也会格外安静。
银匠虽然不太懂历史,但也知道这样一来,他们更加有利可图。
藤原氏未必能一直把持朝政,儿皇帝总有变成亲政皇帝的那一天,那么,藤原氏是要为倭国尽心竭力,还是在自己当政的时候狠狠为家族捞上一笔呢?
这几乎是不需要思考的。
或许作为大地主,藤原氏不会杀鸡取卵,但从中得点好处并非什么难事。
银匠好奇地问:“那使团去了哪儿?临安?”
商人摇头:“青州,港口在那,能直接上岸,听说近日阮姐也在那。”
银匠更好奇了,他还没见过权臣呢!别说权臣了,就是市长他都没见过。
不知道青州人是不是能见到——
“羊肉!”小贩用尽全力地吼道,“羊肉馍馍!五块钱!!!!”
他拼尽全力的张开五根手指,往一堆穿着白色布衣的人面前挤。
百姓们也好奇的看着这群衣着奇特的人,这群人从上岸,就像什么珍奇动物一样被人上下打量,不过百姓们也知道不能一直停留,人聚集的多了,役吏就要来了。
“得悟君。”瘦小苍老的使臣满头是汗,几乎要忍不住颤抖了,他苍白的脸色让他看着似乎下一秒就会倒下去,但仍然强撑着说:“我们得快点离开!”
使团的人都和他差不多,他们都惊恐不安。
虽然有吏目来指引他们,可是这里的人太多了,实在是太多了!
这里的人似乎无穷无尽,无数货物被吊起。
那么多货,那么多人,他们一生见过的加起来都没有这么多。
尤其汉人们还这样高大——使团最老的使臣,甚至只到不少汉人的肩膀。
他们在嘈杂、人群和货物里晕头转向,心中的恐惧被无限放大,在挤挤攘攘的人群和无数百姓的目光中,他们的头越来越低,几乎要低到地上去。
还是吏目们拨开人群,引着他们离开港口,这才好了一些。
只有百姓们还在后面指指点点:“不知是哪里来的人,怎么生得这样矮?”
“衣裳也是,还有头发,在船上待那么久,头发里没有虱子吗?”
虱子自然是有的,但……这些使臣拼死也不肯剃头,几乎要以头抢地,甚至和吏目们同归于尽了,吏目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让他们用药水,但凡扒开仔细检查后还有一只跳蚤,有一颗虫卵,那么就必须剃头。
吏目们退了一步,使臣们也就哭哭啼啼的也退了一步。
藤原得悟也泡上了头,他们十分滑稽的躺在长椅上,将头发全部浸在煮好的药水里,就在酒楼的院子里。
“得悟君。”使臣们惴惴不安,“他们是要给我们下马威,吓住我们吗?”
藤原得悟是个年轻人,他还不到二十,毕竟是未来的家主,自幼算是吃得饱的,比别的使臣都高大壮实,在家中时虽然谨小慎微,但并非胆小怯弱。
尤其他是贵族——他是会写汉字,会说汉话的。
在来的船上,他也同陪同的阮地吏目说过话,对阮地的见识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