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二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她轻声说:“上去吧。”
上去吧。
阮响点了点头。
走上台阶的时候,阮响觉得自己踩在棉花上,她正在登上这个国家最高的位子,这是连她都没有经验的事,但——最艰难的路她已经走过了,最可怕的苦她也已经吃过了,她与这个国家一样,都在迎来一场新生。
——
人群安静了,在那个身影出来的时候。
无数举着望远镜的人不断的拉扯着身边的亲朋好友,让他们闭上嘴。
这次不需要役吏们去管理怒叱,人群自发的静了下来。
许多人都看不清台上那人的脸,只能模糊看到一个人影,但当那人影抬高了手臂,微微挥动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发出了要将天地震碎的喊声。
喊什么的都有,但这个声音汇聚在一起,便变成了庞大的,无可阻挡的——
民心。
在那手臂放下的时候,欢呼声也消失了。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似乎自己变成了令行禁止的士兵,台上的人是他们的将军。
在台下,有人拿着巨大的扬声器,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地喊道:“阅兵仪式——开始——”
百姓们懵了:“不让阮姐说两句吗?”
“这是什么道理?阮姐不说话,就开始阅兵了?”
……
但他们没能说几句,在这条街的拐角处,一队骑兵出现了。
这是一队重骑兵,马铠盔甲一应俱全,每一匹马都是黝黑的骏马,几乎是天下最健硕的马,而骑在它们身上的,是身着细鳞甲的骑兵,这些细鳞甲并没有束缚他们,反而让他们背着的枪在阳光下更加耀眼——鳞甲的寒光映衬着它们。
百姓们瞪大了眼睛,战马向前时的脚步声,台上传来的鼓点声,似乎都响在他们的心上,让他们的灵魂都为之震动。
数百人的骑兵一路缓慢行来,百姓们几乎是在声嘶力竭的欢呼。
骑兵是古典战场上最大的杀器,也是最耗费钱粮的兵种,马要好吃好喝,人也一样,步卒是消耗品,骑兵是奢侈品,他们每一个都是士兵中的佼佼者,骑兵不止是战场上的杀器,下了战场,骑兵也是最值得炫耀的暴力资产。
直到行至高台下时,骑兵队才停了下来。
他们在同一时候转头,盔甲发出脆响。
所有人一齐举起了手,朝着台上敬礼。
台上的人依旧没有说话,但拿着望远镜的百姓都能看到,台上的人站得笔直,也回了一个军礼。
欢呼声再次响彻云霄。
使者们目不转睛的看着。
各部族的使者都几乎要承受不住鳞甲的寒光。
“这样的骑兵……”
“即便没有枪,也可称为天下无敌了……”
什么样的军队能阻挡这样一支骑兵?他们将是军队中最锐利的矛,刺穿敌人的胸膛,穿透敌方的阵线,而这些细鳞甲,比所有部族的皮甲都要坚固。
和这样的骑兵对阵,恐怕要做好十人换一人……不、甚至百人换一人的准备,即便这些骑兵不带枪,要多么强盛的国家,多少粮草,多少人力,才能养得起这样的军队?
有百姓在人群中喊道:“那是我儿!最后那个!那个是我儿!!”
“俺闺女、俺闺女也在里头!第三排左边第三个!可看见了!黑匣子能拍到不?”
“王师!!王师!!”
使者们几乎不想看了,可是其中也有人看得目不转睛,甚至表情狂人。
“若是、若是我也能有这样的马,这样的马铠,这样的盔甲……”
“我部若有这样的骑兵,何愁吐蕃不能一统?!”
当最后一匹马的屁股离开百姓的视野,又一道声音响起了。
“怎么是蓝色的军服?”有百姓奇怪的问。
“笨!这是海军!”
“骑兵骑马,海军不该坐船么?”
“你从哪儿去找一艘船给他们坐?”
海军自然是只能步行的,但即便是步行,也步行的很有创意。
在海军的最前方,有巨大的六分仪和做成旗帜的航海图,那之后则是马匹拉动的海船模型,模型不算小,能容纳两个人站在上面。
“这船我见过!”
“是海军的船!可大了!还有许多炮,威武极了!如今航路上早没有海贼,若有不长眼的撞过来,全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这军服可真好看,这蓝色也不知是什么染料染的。”
“你们说说,这衣裳是如何做到这般挺括的?”
“走得可真齐啊。”
“脚步声真大!”
“那六分仪是我们厂做的!我们厂!”
“模型是我们厂做的!做了半年呢!里头和真船一模一样,下海都是不怕的!”
人们欢呼着,喊叫着,自豪而又骄傲。
海军们如骑兵一般,在高台下停住了脚步。
台上,阮响注视着她的军队,注视着她的百姓,也微微低头,注视了自己。
第716章 正文完
那一双双眼睛都落在阮响的身上,为了能听见她的声音,所有人都在那一刻默契的闭上了嘴。
这一幕似曾相识。
阮响又回到了那一刻,她第一次站到最高处的时候,只是那时候,站在台下的人更加穷困,也更加狂热,鲜血染红了整个基地,在遍地的尸体中,她感受到的不是大权在握的兴奋,而是无措——那时候的她根本没有治理统治一个基地的经验。
而现在,那无措消失了,她感到了久违的兴奋,体内的血似乎都加速了流动。
她现在能看到的,是黑雾般的人群,一颗颗涌动的人头,一双双目不转睛的眼睛。
直到阮响抬起了扬声器——
台下更安静了,连孩子都不再哭闹,不知是看懂了大人的脸色,还是之前已经闹够了,他们被父母抱着,懵懂的望着台上,并不了解自己究竟在见证什么。
“这些年——”
女声响起了,有些沙哑,但中气却很足。
许多人不自觉的屏息,似乎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想压下去。
“大家都辛苦了——”
很普通的开头,普通到就仿佛自己的亲朋好友,却已经有人悄悄低下头,用手揩去眼角的泪珠。
有人仰着头,却已经泪流满面。
“三十年,咱们从一无所有,一步步走到了现在。”
阮响的声音很大,中气十足,却并不咄咄逼人,语速也很慢,即便是老人只要仔细去听,也能勉强听清楚。
“这不是我的功劳,也不是任何一个人的功劳,是脚踏实地,用自己的双手双脚辛勤劳作,丈量大地的千千万万个老百姓的功劳——”
“即便没有皇帝,没有王公贵族,没有历朝历代所谓的名士大家,我们这些普通人,仍旧可以自己创造历史,创造未来——”
“从无到有,我们提高了粮食的产量,大范围扫盲,尽量让百姓都吃得饱肚子。”
“修建了第一条铁路,有了火车,也造出了电灯,蒸汽机也会慢慢转向电力驱动的机械。”
“这都不是我的功劳。”
阮响平静道:“是无论男女老少,无论高矮穷富的人们伏案工作,在工厂里日日加班,在工地上挥洒汗水创造出来的东西。”
“我们的军队,这些年的成果也有目共睹,整肃了军纪,不再曾经的贼配军,再不会有士兵打家劫舍,杀良冒功的混账事。”
“我们的女儿,重新拿回了拥有私产,人身自主,婚姻自由的权力。”
“我们的儿郎,也不再被当做战争的耗材,不会再被抓壮丁,服劳役。”
“我们的农户再也不会过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的日子。”
“从事服务业的人再也不会低人一等。”
“我们还没有实现天下大同。”
“接下来,我们仍然要做到时刻保持谨慎、时刻奋发向上,令我们的儿女再不会落入曾经的境地中去,边境再不必惧怕倭虏,天下再没有土匪强盗,国富民强,兵强马壮。”
“国家绝不是一个虚幻的词。”阮响看着那一双双眼睛,“我们立足的每一寸土地,就是我们的国家,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对她有益的事,最后都会反哺到我们身上。”
就在阮响话刚落音的时候,吏目们在不远处忙前忙后,大喊着:“快!快!该放了!”
“点引线!快!”
于是阮响的话一落音,无数火光一起冲向天空。
在这个时候,伴随着烟火在空中绽放,那些屏息听着阮响讲话的百姓终于爆发出了巨大的喊声,他们喊得各不相同,但在嘈杂的人声中,阮响隐约听见了最让她满意的那一句——
“我们绝不会再后退一步!!!”
阮响笑了笑,她在许多年找到了在废土从未有过的归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