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自行车也旧了,不过还没坏,他也舍不得换。
只是偶尔……极偶尔的时候,他也会怀念自己的战马。
现在城里也看不见马和牛了,偶尔能看见骡子。
他小的时候,辽国贵族人人都至少要有一匹马,马不仅是他们的坐骑,还是他们的亲人、朋友、战场上的兄弟,他十多岁的时候会想,等他有了儿子,他一定会早早给儿子一匹小马驹……
但现在他的儿子连马都没有摸过。
想起儿子,萧如岩的脸上就不由露出了一点笑意,可很快,笑意又变成了忧愁。
他的妻子也是契丹人,生的孩子自然是纯粹的契丹儿郎。
可这个儿子如今看起来,倒和汉人一般无二。
如今走在街上,早分不出谁是契丹人,谁是汉人了,连党项人都是如此,实在是所有人都理着一样的发,穿着同样的衣裳——有时候民族之分,其实也只是衣冠之异。
从古至今都是如此,都长得差不多,不在头发衣裳上做文章,哪里有什么差?
当年他想,阮响要天下归一不难,李世民不就做到了吗?这不是没有先例的。
但要人心归一却不容易,只要有人煽动,叫不管是汉人还是契丹人哪一方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便立刻就会爆发冲突,弱势的觉得委屈,认为自己被欺负,强势的也觉得委屈,觉得自己已经让了利,只要被有心人利用,死几个人,双方就又成了死敌。
牙齿都有咬舌头的时候,哪怕是族群内部都难以避免冲突,更何况两族人呢?
可这些年,造反的契丹人不是没有,闹着要恢复封建的汉人也不是没有,但都没成什么大气候。
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阮响还活着吧。
萧如岩心想。
这样一个人活着,于是人心就能归到她身上,可等她死了呢?
萧如岩停下了车。
他推着自行车走进了自家院子,家里的灯已经开了——妻子的眼神不好,天还没黑就要开灯。
“爹!”外头跑进来一个人影。
萧如岩看着皮猴子停下脚步,倒是不呵斥,只说:“下了学不回家,又去哪儿了?”
皮猴子“嘿嘿”笑了两声:“打球去了。”
“倒也好。”萧如岩,“你只不去跟那些混子打牌,你爹我就安心了。”
皮猴子小声说:“我也没钱去打牌。”
他一个月的零花钱也就只够买点零食,打球可不花钱。
“先去洗把脸,把手擦了,否则你妈要揍你我可拦不住。”萧如岩把自行车放好,带着儿子去洗脸净手。
皮猴子擦干脸,小声说:“爹,上回我跟你说的事……”
萧如岩:“你自己跟你妈说,我说了不算。”
皮猴子叹了口气:“我妈是必不肯的。”
萧如岩就劝道:“泰州也有中学,何必舍近求远?”
皮猴子:“我就想去临安读。”
萧如岩叹了口气,想了想家里的存款——临安那样的地方,送孩子去读书,吃饭的花销都要大许多,他摸了把自己的头发:“行,我今晚和你妈谈一谈,你再惹你妈生气,那就想都不要想了。”
萧如岩是不知道临安有什么好,不过家里但凡有钱些的人家,中学都想把孩子送到北平去,相信国都的老师和学校就是比本地的好,次一等的就想送去南边,那边学风更盛,只有普通人家会让孩子在本地读书。
倒是自己妻子,认为南边学风再盛,奢侈享受也不好,别到时候孩子不仅没能好好读书,还染上什么不好的习惯,宁肯叫孩子在本地学,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不怕出什么事。
“行了,快去跟你妈撒撒娇,也好叫我晚上开口容易些。”
第723章 太平日子(二)
“我是绝不答应的!”妻子怒目圆睁,她把枕头扔到萧如岩脸上,几乎是龇牙咧嘴地骂道,“他才多大?明年才满十一,去临安?!他想得出来,你这个当爹的也与他一般没个脑子?!”
萧如岩眼疾手快的抓住枕头,没叫砸实,他轻声劝道:“十一也不小了,我在这个年纪的时候……”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妻子气得口不择言,“是,你十一岁能上马,耍刀,可现在他去骑马耍刀?!什么马给他骑,什么刀叫他耍?到时候咱们去监狱看他?”
萧如岩叹气:“你如今管他,再过几年,还管他吗?”
妻子:“怎么不管?!他是我儿,我肚子里头出来的肉,他不听我的还能听谁的?!”
“话不是这么说……”萧如岩有些没底气了,可还是想帮儿子再争取争取,“如今孩子的婚事父母都做不了主了……”
“那也是成年以后!”妻子转过头,“现在他还小,还得听我的!”
“赵家女儿就被送去了北平。”妻子说,“那孩子出去前多听话,读书好,在家也懂事,上次回来便要父母卖了房到北平去,北平有什么好?”
萧如岩:“……那毕竟是国都,怎么也比咱们这儿好。”
妻子冷笑:“我看不见得,泰州哪里不好?学校是好的,老师也是好的,偏个个都觉得孩子成绩不好是老师学校的问题,怎么不想想自家孩子一天花在学习上的时间是多少?看书也不过脑子,换个学校老师就能好了吗?”
“孟母还有三迁呢……”萧如岩不大赞成,“若学校里的孩子都不学好,他自然也就不学好了,出淤泥而不染哪有那么简单,都是孩子,难道你指望一个小孩子心如定石吗?”
“这么说,你是他请来的说客了?”妻子眯起眼睛。
萧如岩连忙告饶:“你有你的道理,他有他的,前些年我忙,孩子都是你在管,我不好说什么。”
“你既然知道,那就别再劝我。”妻子,“他翅膀还没硬,休想飞,就是飞出去了,我也能给他拽回来!”
萧如岩叹了口气。
“好了,不说这个了。”萧如岩脱了鞋子上床,坐到妻子身后给她捏肩,“今日是怎么了?可是厂子里出了什么事?”
妻子闭起眼睛:“又要赶进度,明日起,我都要加班了。”
萧如岩连忙说:“没事,我下班早,我回来把饭做好,你不用担心孩子。”
“哼。”妻子嗤笑,“你只惯着他,坏人都是我来当。”
萧如岩:“他小时我正忙,哎!那时候带他带的少,你管他,他不恨你,我管他,恐怕父子情要尽。”
“现在可不比以前,父子没感情也无所谓。”萧如岩按到了后颈,“如今他若不肯认我,恐怕就只有等我老了,去打官司找他养我。”
“你倒是门清。”妻子拍了拍萧如岩的手,“行了,别按了。”
“去给我打水来洗脚。”
萧如岩:“就去。”
等两人都洗完脚,将污水倒了,才脱了衣裳并排躺着。
这会儿还不困,两人便肩并肩的闲聊,妻子突然说:“厂里头又来了些人,可知是哪里来的?”
萧如岩:“蕃族?吐蕃人?”
妻子翻了个身:“吐蕃这才被收回来几年?吐蕃那边的活都少人干,怎么还有人手过来?”
如今各地都缺人,缺工人,这么大的华国,经过这些年的休养生息,人口却一直没有太显著的上升,本来受了那么多年的苦,日子一旦好过,百姓就该大生特生。
可实际上孩子的增长却一直都差不多。
毕竟如今女子也要干活,不能一直怀孕,一家若只有一个人干活,那么他还得给妻子买上养老钱,更别说家里的开销都要他负担,而多数人是没这么有钱的。
加上现在用钱的地方也多,哪怕只是孩子读书,供一个孩子脱产读书,哪怕学费不高,也是一笔可观的支出。
于是民间生育,生三个孩子在许多人眼里就已经顶天了。
那些有好工作,是领导干部的,多数都只有一个孩子。
以至于现在,劳动力也是不足的,各个工厂抢人也越来越厉害,更别提民间的作坊。
吐蕃还没收回来的时候,能从吐蕃雇人过来,如今收回来了,吐蕃本地也在建设,本地都缺人,怎么也不肯再叫吐蕃人出来务工。
萧如岩好奇:“那是哪里人?”
妻子轻声说:“上回不就有个船长,胆子老大,从欧洲运了一批人过来干活。”
萧如岩奇道:“那么远,那些人也肯,不怕在船上染病死了?”
“都是些穷苦人。”妻子觉得他们可怜,又有些嫌弃,“就是都不会官话,教他们得教老久,他们在他们老家都找不到活干,来了咱们这儿,攒几年钱,回去便能修栋屋子,买些土地了。”
萧如岩:“他们拿的工作凭证?”
妻子点头:“里头有个机灵的,想存钱在咱们这边置办房产,再把家里人接过来,做华国人,不过听上面说不行……除非特别有本事,否则只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