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哪怕阮姐不在了,他们也不会被影响太多了,连钱都不会被浪费。
阮曼还问过厂里的工人,按理来说,他们的收入只有钱,没有物,怎么拿去以物易物?
工人们倒是对阮姐很有信心,结果就是他们准备存钱买房。
工人们多数都不是县城人,附近村子里的,逃荒来的,本来就身无长物,只有房子才能让他们有底气。
甚至他们都准备好,如果快动荡了,就许多人一起凑凑,先买一套小的,一人有个睡觉的地方就行。
这样阮姐不在了,他们也有个容身的地方,也算城里人了。
阮曼走访了各行各业,愿意花钱的都是年轻人,十七八岁的最多,或是光棍汉,但上了年纪的中年人和老人,都愿意存一存钱,将钱用到大地方,换成将来也可以抵金银的东西。
房子或布。
走访结束后,阮曼心里也安定了不少——说到底,还是县城里的人对阮姐的统治仍抱着怀疑的态度,不敢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地主们的钱则是都花在买水泥房和玻璃上了,又不愿意出去工作,自然没钱可花。
这么一调查,阮曼还觉得阮姐有些亲近了。
阮姐以为地主家肯定有钱,买房不能让他们伤筋动骨。
实际上地主哪里有那么多钱呢?毕竟地主家的孩子也不少,尤其是男娃,几乎都被宠坏了,以为自己什么都不干都能靠地租吃一辈子饱饭。
走哪儿都被叫一声少爷,真觉得自己是一辈子的少爷命。
地主不敢花钱,他的孩子们花钱可不手软。
且依旧爱赊账,如今阮姐的人管事,地主也不敢不还这些赊账。
大宗的钱没花,小宗的钱却如水一样流出去了。
阮曼觉得,哪怕不设立一个新衙门,只是等过一两年,百姓们习惯了阮姐的统治,必然就舍得花钱了,就算不舍得,也会把存着的钱拿出来置办房产。
说起来,反而是农人最舍得花钱,他们靠种地为生,也不怎么奢望能在县城买一套房,钱拿了就买种子买农药,甚至都舍得买肉了,反正不知道阮姐能待多久,他们靠的还是土地。
自然,阮姐不是不许人存钱,只是不许人根本不花钱。
阮曼花了很长时间写了计划表,写了十几页纸。
誊写完毕后就交给了马二。
拿到一叠厚厚的计划表时,阮响还有些吃惊,这个厚度确实超过她的预想了,但细细看完后,发现其中竟然没有拍马屁和废话,写得十分简洁明了。
“他们在交易钱?”阮响看完阮曼的调查,她其实已经推算出了原因,无非是有人在联手垄断某样必需品,使得百姓的钱流向了一个方向。
不过没想到“钱”也成了货物。
百姓们怕钱以后没用了,就将“钱”低价换给了生意人。
比如五块的布,他们会给八块钱,生意人白赚三块,且还能逃税。
这其中有百姓对钱的不信任,也有小贩们的哄骗。
百姓则认为这五块钱的布其实值十块,她走了以后,他们就能把这布换成铜板,自己白赚了两块的差价。
所以攒钱的并非百姓,而是那些生意人。
他们攒着钱,无非就是等着到了合适的时候去扑买,完成从小贩到富商的二级跳。
商人的赌性之大,哪怕他们还只是小贩,就已经敢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
“可见这利不能让啊。”阮响笑着问,“给我来这一手,怎么只有她发现了?你们都没发现?”
毕竟那么多人在工厂里上班,都应该知道布匹的底价。
她也规定了小贩们的售价,小吏会监督,百姓可以举报。
结果给她来了两样售价。
严格说来,钱其实还在她手里,毕竟这些小贩最后还是要用这些钱买货物,只不过损害的是百姓的利益,而不是她的。
这是朝廷那边的大商人擅长的东西,垄断,哄骗,大商人们连城一条线,掐断小商的路,实现利益的最大化。
朝廷的钱没有少,于是睁只眼闭只眼,但底下的百姓却穷困潦倒,几乎要活不下去了。
毕竟朝廷随时都能把大商人们找个由头逼死,家产充公,商人们的钱就进了官员和皇帝的私库,至于百姓,与他们何干?
马二被吓了一跳,她平时能和阮响说说闹闹,但此时是绝不敢的:“县城里的人只有这些,哪些是吏目,哪些是兵,哪些是衙役,他们知道的清清楚楚,想要避开实在容易。”
阮响轻声说:“可见这个时候,给百姓的让利,只会催生出这些亡命之徒。”
必需品的垄断才会给她带来发币权。
她垄断了盐和粮食,布是她给百姓的让利。
但这个结果比她想象的还要差。
“阮姐怜民爱民,这不是你的错!”马二,“是那些小贩心黑,心大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阮响摆摆手,“此乃天经地义,倘若将一切寄托于人的良心,呵,这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良心,尤其是商人的良心。”
阮响:“要狠狠收拾他们一顿才行。”
“你派几个人去调查。”
“一个月内我要看到名单,有两份账的,全部送去矿山,先干个五年吧。”阮响冷着脸,“用我的钱充他的钱袋?”
马二:“那是要开官铺吗?”
阮响:“一切可以换成金银的东西,以后只能我来卖。”
“况且小贩们敢这么做,能这么做,必然私下勾结。”阮响,“估计还有个领头的,一个人成不了事。”
“乱世用重典。”阮响的脸上已经看不见怒气了,她平淡地说,“领头的那个枪决吧,家产充公,子女日后也不能考官,小吏也不能做。”
她从不小看商人,所以哪怕再多商人来进货,她都不允许他们插手钱阳县的买卖。
但她也没想到,只是小小的摊贩,在她来之前可能连容身之所都没有,就敢于欺上瞒下,哄骗百姓了,甚至还敢私下勾结。
她以为起码过个两三年他们才会有这个胆量。
“看看有没有被他们贿赂的小吏和管理。”阮响,“全部查出来,一个都不能姑息。”
“好叫他们知道,虎口夺食是什么下场。”
第100章 雪落之后(一)
鸡鸣声响起的时候天还未亮,钱阳县内无人走动,偌大的县城仿佛仍在梦中,直到第一户人家推开窗户,发出一声惊讶的呼声。
下雪了。
猪儿从床上爬起来,他去点上油灯,又将狗儿推醒,顶着眼角还未擦拭的眼屎说:“该起了!”
“你先去,我再眯一会儿。”狗儿翻了个身,他睡得昏沉,不过一瞬,嘴里又响起了梦呓。
猪儿无可奈何,只能自己先行洗漱。
自从离开村子,来到钱阳县后他和狗儿几乎脚不沾地,和麦儿她们不同,麦儿她们掌握着阮响最重要的“心脏”,不能随意离开工厂矿山和村子。
大妞现在是村长,而村子,是阮响是最后的退路。
于是他们这些曾经的半大小子,就必须走动起来。
他们跟在阮响身边的时间不短,早已被牢牢绑定在了阮响这条船上,一旦出事,百姓们或许还好说,他们是必然要陪着阮响一起去死的。
猪儿打了水,洗脸刷牙以后才又去将狗儿唤醒。
狗儿呆坐在床上,茫然的看着墙壁,呆了好一会儿才问:“今天要去做什么?”
“你睡傻了!”猪儿哼了一声,“阮姐让我们组织人手下乡!”
入冬了,他们必须带着人下乡检查农人们是不是搭好了炕,积存的木柴和煤炭能不能支撑他们度过这个冬天。
倘若家里只有老幼的,必须要登记入册,起码要让他们活下去。
这事不能交给村长们干——没中饱私囊,没出事还好,一旦出事那就是几条人命。
“阮姐如今事情多,累呢。”猪儿穿上厚厚的夹袄,“周昌和马二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我看啊,县里又要掉几颗人头了。”
狗儿想了想:“不知道阮姐什么时候把清丰县拿下来,如今钱阳县的女吏,一小半都是本县富贵人家出身,攀枝错节,不管是被家里威逼还是碍于情面,又或者彰显权力,总会给阮姐惹麻烦。”
“可惜大妞姨不能从村里出来,否则她去管她们最好。”猪儿穿上兽皮靴。
“这倒不看谁管,阮姐还在县里呢。”狗儿叹了口气,“人都这样,要是我,我爹娘没死,叫我去干什么事,我也不敢说自己肯定不去干。”
“还是把她们同家人隔开更好。”狗儿说,“带去清丰县,麻烦就少得多。”
“对了,牛姨什么时候来?”猪儿问,“阮姐让你给牛姨去信,你找人带了吗?”
猪儿:“带了,估计就这几日来。”
“如今从县里出逃的人可不少,非得把他们狠狠打一顿才行!”狗儿骂道,“没良心的王八羔子,该死的杀头贼!什么臭沟里出来的贱人!不感于阮姐的恩情,只想过人上人的日子,贱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