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车,与她们同行的也是一家子,不过他们家人多,分了三辆车坐。
对方是夫妻带着儿子,妻子竟然是平头,虽然带着帽子,但也能看到没遮住的地方冒出来的发茬。
大妮羡慕的看着女人——这人一看就是女兵!
女兵发现大妮在看自己,笑着说:“小妹多大了?”
大妮挺起胸膛:“快十五了。”
女兵:“想当兵?”
大妮用力点头。
“你体格不错,日常蛋肉要多吃,说不定明年这个时候,咱们就能在军营里碰见了。”女兵又问,“你们是去走亲戚?”
周慧这才说:“回我娘家去,那边日子不好过!想将他们都劝过来。”
女兵赞同道:“很该很该,我们这次出去,也是想将公婆接过来,这不,特意请了假。”
女兵的丈夫也说:“去年老家的收成也不好,前几年闹灾荒,余粮本就少,要不是我们两口子在这边挣到钱了,买了粮送回去,今冬又得死人。”
“不过你们家若不是在县城内,还是请两个人护送你们吧。”女兵皱着眉,“小妹身子是壮,可毕竟没有长成,如今外头乡间匪患还是不少呢!哪怕不是大宗的,对听你们来说也是危险重重啊。”
周慧一愣——她竟然没有想到这一茬!
在钱阳县的安稳日子过久了,脑子仿佛都迷糊了。
“这可怎么办?!”周慧怕道,“去了县城,哪里找得到人呢?就是找到了力夫,恐怕不等匪徒,他们就要先将我们害了!”
女兵笑道:“你在路上找两个当兵的,不花钱,阮姐吩咐过。”
周慧:“……这怎么好叫人家白跑路?这么冷的天。”
女兵摆摆手:“他们自然有钱拿,阮姐会出,你叫他们,他们还高兴哩,多挣些钱。”
“那……他们过年不放?这么苦?”周慧小声问。
女兵:“放倒是放,只是得轮休,我是请假,之后得补上。”
“更何况当兵的,哪里能自己想做什么做什么?不为百姓办事,只想着自己,那还叫兵?”
周慧瞪大眼睛:“这、这……”
大妮倒是两眼放光:“就是,为百姓办事,怎么能叫苦呢?!”
“小妹倒是有觉悟呢。”女兵两眼弯弯,看着十分可亲,“以后当了兵,说不定也能成就一番事业美名。”
大妮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小妮原本坐在木凳上,看姐姐脸颊绯红,便往姐姐怀里钻。
周慧安心了许多,也不愁了,还从麻袋里拿出糖块请对面一家三口吃。
以前哪里舍得给萍水相逢的人吃这些?自家都吃不起。
女兵没接:“我虽然请了假,可也是兵,不要叫我难做嘛。”
周慧这才收起来,这些事她还是懂的,既然对方不能接,她也不好意思自己吃,不如收起来。
到最后一截有士兵把守的路时,女兵叫停了马车。
几个士兵过来检查凭证。
“荷花?”女兵叫出了前来检查的士兵的名字。
乔荷花穿得并不算厚,太厚了不方便动,不能像百姓一样把自己裹成狗熊。
她穿着一套青灰色的棉衣棉裤,脚踩着一双到小腿的绑线牛皮靴,头戴能遮住双耳的棉帽,被叫到名字后先冲女兵敬了个礼:“郑组长好!”
女兵笑着说:“你们辛苦了,这一家子要去高元县的平窑村,你们看看现在能不能支出两个人,不行的话就领她们先找个地等等。”
乔荷花:“你们是第一批,人够支。”
她想了想:“平窑村那一块不太平,两个恐怕不够,要不让她们先下来等等,凑多点去平窑村的人再多派几个兵一起去。”
女兵看向周慧:“你们说呢?”
周慧她们万没想到这个平易近人的女兵竟然还是个官!
她们连连点头:“等得等得。”
乔荷花:“倒也不用等太久,下午走,入夜前应当能到。”
“下来吧,去那边的屋子坐着等,有炉子烤火。”
这些屋子都是临时搭建的土屋,用老法子盖得,只需要将黏土运过来,别的原料都能就地取,虽说不算多好,但也能做到不漏风,就是屋顶的雪需要时时清扫,免得将屋子压垮了,夜里都得换防值班。
周慧牵着女儿们下车。
牛车停在这儿也不朝前走了,赶牛的师傅将牛车赶到一旁,那边有士兵将车厢卸下来,叫牛去吃点豆子草料,好好歇歇再回。
乔荷花掀开土屋门口的厚布帘子:“进去吧,里头有椅子,炉子上有水壶,杯子就在柜子里,你们自己取。”
虽说周慧出门时已经做好了一路吃苦的准备。
可万没想到出来了,竟然还能喝上热水。
有人护着,有热水喝。
仿佛他们这些人,也被人放在心坎上爱着。
第104章 【加更】雪落之后(五)
一道厚布帘阻隔了屋外的寒气,煤炉子源源不断的提供着热气,水壶偶尔会发出水热后的响声,此时周慧便会将水壶提下来,叫它稍稍冷却。
士兵们并不怎么进出这个屋子,屋子里虽然也有炕,但实在简陋了许多,也没什么家具,炕上摆着几床简单的被褥。
和朝廷的兵相比,这或许是神仙日子,但跟钱阳县内的日子一比,实在是太苦了,钱阳县内家家都盘了炕,入冬前叫手艺人们挣了个盆满钵满。
那些在城内过年的工人,今年都能过个肥年。
平日不舍得吃的用的,过年的时候都舍得了。
只是不能在城内放炮仗,但这也没什么,反正往年也不怎么放。
买肉的钱都没有,谁舍得买炮仗啊,不过是富裕人家放的时候自家听个响。
周慧捧着陶杯,手心觉得暖和,腿挨炉子近些,腿暖了,人全身也就暖了。
好在她们没有等太久,凑齐了二十人,便有五个兵护送他们去平窑村。
这些人并非都是去平窑村的,而是都在平窑村附近。
领头的士兵正是刚刚检查她们凭证的乔荷花。
她背着枪,临走前将鞋带系得紧了一些,招呼好战友,叫百姓们走在中间,自己在前头开路,左右两个战友,最后两个战友压阵,就领着人出发了。
负责这一片的班长在她们走时喊道:“遇到危险别不舍得子弹!该放枪放枪!”
乔荷花:“你放心吧!我知道!命重要!”
班长这才没说什么,目送他们离开。
虽说乡下地方,十里不同音,不过大多都会说几句本地官话。
这时候官话并非全国统一,而是不同区域有不同区域的官话,哪怕不会说,总会听几句。
上过扫盲班后,哪怕再不会说官话的人,也会说阮姐的官话了。
只是还带着原本的口音,但起码交流起来没什么大问题。
周慧背着麻袋,手里牵着两个女儿,大妮时不时会把麻袋接过去,给周慧分担一会儿。
一路上所有人都不怎么说话,张嘴就得喝冷风,五脏六腑都跟浸在冰水里一样,有些准备充足的还戴着士兵们戴的棉帽,只是花色不同,脖子上围着围巾,能把半张脸都遮起来,只留一双眼睛。
周慧赶得急,将棉帽和围巾都忘了,此时才后悔。
但后悔也晚了,这些东西不便宜,没人会多准备,也就没法借给她。
她自己倒还好,只担心两个女儿。
“给你小女儿戴着吧。”士兵取下自己的棉帽递给周慧,“这么小,别冻出好歹来了。”
旁边的女兵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的棉帽也在出发时交给了没戴的百姓。
周慧眼眶一热,差点就流出泪来,她摆摆手:“这怎么好?你们也冻啊。”
士兵冷着脸,将棉帽扣在了小妮的头上:“我们一身腱子肉,你女儿有吗?”
话已至此,周慧只能连连道谢,她抹了把脸,将棉帽的系带在小妮下巴上系好。
大妮倒不羡慕,只用向往的目光看向士兵。
士兵年轻,被小姑娘这么一盯,脸就红了,他轻咳一声,退到了后方去。
好在下午的风雪不算大,积雪虽然深,但有乔荷花带路,还没人陷进雪里去。
乔荷花不是头一回这条路了,她们并非时时在军营里训练,经常要出来拉练,附近的山路土路,对她们而言可能比当地人都熟悉。
有时候遇到土匪窝,班长也会叫她们直接去剿匪,这时候土匪实在没什么战斗力,武器不足,人又吃不饱,女兵们个个都有一百多斤,乔荷花体重已经上了一百三。
而土匪们多数体重都不足百,别说一枪,她们一拳下去,他们都吃不消。
剿匪比她们想象的轻松得多,况且这也算她们的功绩——保一方平安,哪怕这个一方还不是阮姐的领土,但这也是要记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