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也多亏朱瞻基的理智大于情意,考虑到胡善祥的贤名在外,她朱予焕还有些用处,皇庄里的“惊喜”还没有完成,朱瞻基暂时不想废了她们母女二人。反正孙贵妃到底没有吃亏,将来太子登基,孙贵妃仍旧是圣母皇太后。
韩桂兰见她这样,不由跟着心里一痛,指尖轻轻拂过朱予焕的后背,道:“人人都道富贵好,可是富贵之后也有辛酸苦辣呢。”
朱予焕闻言轻轻地笑了起来,道:“这算什么苦?这家里还有我的一口饭可吃,我高兴还来不及。”她背对着韩桂兰,烛光透过绘着舆图的屏风照进来,在她的身上投下一片影子,仿佛那相形之下有些瘦弱的脊梁扛起了一切。
韩桂兰上药的手不由慢了下来,也更加小心翼翼。
“阿嚏!”
韩桂兰急忙帮她披好衣裳,道:“这次贤妃娘娘也功不可没呢,公主出三分的计谋,贤妃娘娘能使出七分的效果,当真是公主的知己。”
朱予焕笑道:“她是个好姑娘,有恩必报,这样的忠义善良,远胜那些薄情寡义的男子。”
她这话说得很老练,韩桂兰却早已经习惯,只是应了一声
朱予焕穿好寝衣,这才走到屏风前,道:“巡边旨意已下,祭告祖先帝王、检阅集结军队,想必用不了多久,我得抓紧时间习惯这副盔甲才行。”
第80章 出京城
朱瞻基下旨后不久,英国公张辅、阳武侯薛禄等人检阅京卫军士,报备人数,同时又下旨让京畿和蓟州以东各卫开始整备,以便王师到来时可以随时跟从。天子出行巡边,除却最基本的护卫,还有便是跟随在侧的臣子,是以朱瞻基又列出许多重臣一同随行。
除此之外,还要命户部给出一月行粮、工部准备胖袄?鞋,以便保证军士的温饱。
巡边的目的并非打仗,而是军事演习,考量军事重镇的士兵们是否具备作战能力,同时也是对敌人的一种威慑。
因此除了现实中的准备,朱瞻基还要派遣官员勋贵祭拜天地先祖和各路神灵,直到八月二十七日,巡边队伍的前锋在祭告太庙之后才浩浩荡荡出发。
而御驾则在二十八日正式出发,渡潞河驻跸虹桥,朱瞻基召集诸将,严令侵扰百姓,违者杀无赦,便派遣锦衣卫官员四处巡查,以防有兵将惹出乱子。
朱瞻基一身红色祥云龙纹贴里,外着明黄罩甲,威严庄重。颁布敕令之后,他扫视众人,见朱予焕在旁边按刀站着,倏忽笑道:“倒还真是有模有样,要不是矮了点,爹爹都认不出来你。”
这次巡边除了朱瞻基朱予焕父女二人,蹇义、夏原吉、三杨等老臣也都跟随在侧,闻言都看向了朱予焕,面露惊诧之色。
其实他们早就看出旁边这个士兵和别人比矮了许多,根本不像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护卫,可未曾想到竟然会是公主,毕竟青甲一穿,头盔一戴,连脸都看不太清,别说是认人了。况且潞河附近刚刚遭灾,这一路上泥泞坎坷,便是御驾都不大舒服,更不必说骑马跟随。
朱瞻基的御驾之后还有马车,他们本以为后面那驾才是公主的马车,谁能想到公主竟然也是一副普通兵士的样子?
朱予焕立刻出列作揖道:“臣在。”
朱瞻基笑眯眯地开口道:“顺德于农具多有贡献,如今正好是秋收之时,朕便想着带她一同巡边,体会百姓之多艰。”
朱予焕一本正经地说道:“陛下圣明!”
朱瞻基一点她的头盔,道:“促狭。”说罢,亲自帮她摘下了朱红色的勇字盔,果然露出朱予焕清秀的面容。
朱予焕这才面相众人,作揖笑道:“顺德见过各位先生。”
众人也纷纷见礼。“臣拜见公主。”
不过是父女之间的趣事,说出去也是一桩美谈,加上前不久朱瞻基额外赏赐胡家,在座的人精哪个能不清楚,陛下是不打算再起废后的心思了。
对于他们这些臣子来说,这真是再好不过了,陛下要废后、太后不同意,他们也不想夹在中间两头为难,而且一旦废后,谁知道这脏水最后会泼在谁的身上?他们可没有杨荣一心保皇、不计身后的胆量。
因此杨溥笑着开口道:“公主胸怀天下,这份豪情仁心,自陛下而来,定然也能传于两位皇子。”
虽然皇后已经主动上表,但由于撞上了巡边的事情,因此朱瞻基只是下旨让六部准备皇太子册封事宜,待到明年春暖花开之时再行皇太子册封大礼。
朱瞻基笑着说道:“顺德对皇长子和皇次子可是大费心思,还特意给开蒙的书配了插图,《三字经》都快做完了,只待皇子到了识字的年纪便能用上。”
众人闻言不免有些诧异,倒是杨溥对朱予焕的智慧心里有数,在心底感慨起来。
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能成为皇太子的老师,人家顺德公主早就已经先下手为强了。
朱予焕并不揽功,笑道:“画画的事情如今都交给永清了,她学画学得快,又比我有天赋,每张插图都画得栩栩如生。”
朱瞻基笑道:“甚好。”
众人这才有些回过味来。
先前除了政事,便是陛下的家事最为惹眼,甚至还曾在宫内宫外引起流言,对于国家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如今陛下带着顺德公主巡边,又在群臣面前表达自己家中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情况,为的便是证明皇家家事清明。
大家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自然是纷纷恭维起皇家的骨肉亲情当真令人艳羡。
至于这其中几分真几分假,又何必在意?
第81章 撞枪口
待到大军再次开拔,臣子们各自散去,朱瞻基将她的头盔交到旁边的王瑾手中,道:“你呀,跟着爹爹坐马车吧。”
“是。”
身着盔甲,朱予焕自然是一身汗,上了马车才能拿起扇子扇风。
朱瞻基见她冒汗的样子,笑着揶揄道:“这下知道随军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了吧?巡边和出来游猎可不一样,不仅考验统帅将士,更要体察民情。”
朱予焕顺着他的话道:“潞河乃是运河,滋养一方百姓不说,更有运输南北粮食的重要作用,可如今却水潦成灾,正需要爹爹体察民情,对受灾各地有所抚恤优待。”
朱瞻基点了点朱予焕的额头,道:“你明白就好,巡边巡的不仅是边外,还有边内。要看敌人是否有威胁、对我们十分有侵扰,更要看国家内部有没有不正之风、官员对百姓有没有苛待。”
他帮朱予焕正了正手臂上的铁甲,接着道:“当初爹爹和你曾爷爷第一次出征的时候,还只有十六岁,当时初初离开南京,心里全是欢喜和兴奋,只觉得一定要跟随皇爷爷立不世之功,可一路北上,却发现道路两旁没有夹道欢迎的百姓,只有哭嚎一般的风声……打仗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一旦要打仗,边境沿线的百姓随时都有家破人亡的风险,人人称道的武德充沛,对于百姓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朱予焕认真地点点头,道:“所以爹爹才来巡边,以此威慑边寇胡虏,保边境百姓太平。”
朱瞻基见她一点就通,笑道:“孺子可教也。”他抬起手,微微掀开窗帘,看着外面的景色,轻叹道:“永乐二十一年,差不多也是这会儿,我跟着你曾爷爷一起北上,却发现这附近都是无主的荒地,原来百姓们因着连年征伐,压在肩上的赋税和劳役担子极重,冒着杀头的风险弃地而逃。这田埂上都长了麦子,可是也没人收,人们宁可饿着肚子也要背井离乡,只求去别的地方‘觅一条活路’。”
朱予焕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方,只见田地虽然有水漫的痕迹,但有不少农人都照常收割,未有被御驾影响的情形,早已不再是当年的荒地了。
朱瞻基放下帘子,望着女儿的双眼,道:“焕焕,你明白何为盛世吗?盛世不是只有大加挞伐,还要有百姓富足。如你的善堂,还有国家每年赈灾拨钱,归根结底是治标不治本。爹爹设立务农寺,派遣农官四处劝农,推广暖房和农具,为的便是让天下的百姓都能自食其力,这才是缔造盛世的真正要领。”
朱予焕明白他的意思,道:“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①。仁民爱民,如此国家才能长治久安。”不等朱瞻基夸赞,她接着说道:“孔子曰:舟非水不行,水入舟则没;君非民不治,民犯上则倾。是故君子不可不严也,小人不可不整一也②。爹爹对百姓仁厚,对寇贼狠厉,正是如此。”
朱予焕其实能够明白朱瞻基有些纠结的心理,朱棣打下的大片土地都需要不断投入人力、物力和财力来支持,这个时候当然应该停止扩张、对内发展。但朱瞻基身负“好圣孙,可旺三代”之名,又难免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可以与朱棣比肩的帝王,因此朱瞻基一边推行农耕,一边又开展巡边,想要做到两者之间的平衡。
——我宣德皇帝文治出彩,武功也不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