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予焕倒是不以为意,起身道:“既然是爹爹要求,我自然应允。”
为了方便行动,朱予焕今日特意换了一身红色曳撒,头发挽在头顶,交叉成髻,只用绸带束发装饰,足蹬短靴,端的是一派英姿飒爽。因着要上马,韩桂兰又让人取了折檐帽为朱予焕戴好,免得发髻散乱,影响骑射。
朱予焕如今的坐骑正是前两年从御马监挑选的阿鲁台骏马流星,流星如今已经成年,身无杂色,高大威猛,皮毛更是油光水滑,可见御马监的人有多么用心。流星身上挂着八宝鞍辔,又披了青蓝色锦缎,灰白色的鬃毛被扎成了辫子,鞍鞯边上还配着马球棍,可谓是佩戴齐全、装扮精致。
朱予焕利落地翻过栏杆上马,这才对旁边牵马的内官道:“让保母将太子殿下抱来。”
“是。”
朱祁镇见朱予焕冲着自己伸出手,立刻欢呼一声,不顾保姆惊讶的呼喊,在太监的帮助下上马。
他坐在了朱予焕身前,兴奋地开口道:“姐姐,走吧!”
朱予焕笑着牵起他的手抓在马鞍上,这才将他揽在怀里,稍夹马腹,流星便载着两人在场内小跑起来。
朱祁镇还是第一次骑马,虽然是小跑,但风从耳畔快速掠过,呼呼作响,这可比平日里太监们背着他做马有意思多了。
朱祁镇不由开心地合掌,道:“姐姐再快些!”
“等等。”待到流星跑到马场中央,朱予焕一收手中的缰绳,流星便停了下来。
众人远远地看着,有些不明所以,却很快看到貌似桀骜难驯的白马在她掌控之下格外温顺,和着无人能够听到的节拍在马场上踱着步子,时快时慢,竟然如同舞姬一般。
朱友桐原本在不远处看着,见流星的马蹄有自己的节奏,忽然明白过来,对韩桂兰道:“桂兰,快把我的琵琶拿来。”
马场在御马监所在之地,朱友桐原本是觉得无聊才带上琵琶,想着之后就回马车上打发时间,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派上用场。
韩桂兰动作极快,很快便将琵琶拿来,朱友桐略一沉思,抬手便是武舞①之中的《破阵乐》,肃杀恢弘,令人精神一振。加之马儿身上原本挂着的佩饰来回碰撞,犹如一支乐曲,是另一种赏心悦目。
琵琶声一响,众人皆看向朱友桐,唯独朱予焕怡然自得,操持马匹,很快便和上了朱友桐的乐曲。
何惠妃呀了一声,道:“这难不成是舞马②?妾身听人说起过,可还未亲眼见过呢。”
朱瞻基脸上多了几分笑容,道:“塞哈智当真是没有白教,连舞马也一同教给她了。只是一个人舞马到底有些孤冷,配上这琵琶曲,反而多了几分气势。”他看向一旁的胡善祥,见她面露惊讶之色,揶揄道:“看来桐桐也留了一手,连长秋都不曾知晓。”
胡善祥面露窘色,道:“桐桐也是,怎么自作主张……”
何惠妃感慨道:“这《破阵乐》是武舞,同舞马配合,相得益彰呀。”
孙贵妃望着远处朱予焕的身影,不由喃喃道:“钩陈周卫俨旌旄,钟鎛陶匏声殷地。承云嘈囋骇日灵,调露铿鈜动天驷③。”
何惠妃见孙贵妃出神,状似无意地问道:“贵妃娘娘看过舞马?”
孙贵妃回过神,这才低声道:“陛下以前也常舞马。”
彼时彼刻和此时此刻仿佛重叠,孙贵妃一时间百感交集,忍不住抬眼看向朱瞻基,却见他的目光只落在马场中央的一双儿女身上。
吴妙素瞥见孙贵妃肩膀轻垂,少见的颓丧,这才将目光转向朱祁钰,看着儿子扶着栏杆眺望的样子,不由轻轻勾起嘴角。
这舞马于旁人看来自然是精彩纷呈,但对于坐在马背上的朱祁镇来说,只能是枯燥乏味,于他而言,这舞马跑得也不快,更像是在原地兜圈子,自然是十分无聊。
见朱予焕专注于舞马,想到刚才姐姐勒缰的动作,朱祁镇眼前一亮,学着朱予焕的动作,抓住了流星的鬃毛,用力地一拽,原本还十分从容的流星嘶鸣一声,带着姐弟二人便往前奔。
第7章 马球飞
流星疾冲,朱予焕低头一眼便看到了朱祁镇手中所抓流星的鬃毛,顿时心道不好。
她和朱祁镇会不会从马上摔下来另说,只怕事后没人会责怪皇太子,她的宝马可要遭殃了!
她本想着护好朱祁镇便好,谅谁也不敢在皇帝的面前耍心眼,可没想到“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朱祁镇胆子竟然这么大,上马还敢乱来!
为了自己的宝马的小命,朱予焕用力收紧缰绳,见流星吃痛还未曾降速,便努力调转马头,压着朱祁镇伏低身体,免得两人一起从马上摔下去。
考虑到朱予焕刚才还游刃有余地控马,不远处旁观的锦衣卫们不明白朱予焕这是在表演、还是马匹真的失控,一时间都不敢动作,以免打扰皇家的雅兴。
要说不是失误,这白马忽然加速,没有丝毫预兆;可若说是失误,却不见顺德公主脸上有任何惧色,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朱予焕见他们都只是看着而没有动作,顿时明白过来,他们大概还没明白现在的情况。
到底流星是御马监精心饲养的马匹,驯养了不少时日,并非是刚刚驯服的烈马,速度慢慢便会降下来,只是一会儿难免要给众人一个合理的解释。
朱予焕的脑子转得飞快,那边锦棚里也不安生。
看到此情此景,远处的妃嫔惊呼一声,孙贵妃更是霎时站了起来,大声道:“陛下!公主年纪尚小,马术不精,还是快些让他们停下来吧!若是摔着太子……”
她再怎么相信朱予焕的为人,可看见这样的情况,她如何冷静?若是朱予焕真的动了手脚,镇儿出了什么意外,到时候吴贤妃和皇次子就是最大的受益者……
朱瞻基微微皱眉,抬起手示意她不要激动,对王瑾道:“叫锦衣卫的人在旁边候着。”
他也十分擅长马术,自然是知道御马监的马娇贵,即便猛冲起来,由于疏于锻炼,之后也会慢慢降速,更不用说流星身上挂着一堆装饰,本就跑不了多块。只是以朱予焕的谨慎,不可能会犯这种小失误,唯一的可能便是朱祁镇不小心惹怒了流星,才导致马匹突然爆冲。
孙贵妃见朱瞻基还如此淡定,忍不住道:“陛下,让锦衣卫的人套住那畜生杀了便是,怎么还……”
朱瞻基啧了一声,道:“这马的速度也不算快,况且你没瞧见焕焕护着太子吗?不会出事的!”
孙贵妃差点被朱瞻基的这份心宽气晕过去,眼中已有泪水,道:“陛下,太子年纪还小,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惊吓?若是因此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向老娘娘和陛下交代?公主也不过是小小失误罢了,老娘娘和陛下也不会追究……”
胡善祥闻言竟然也站了起来,少见地直接冷下脸,开口道:“妾身也请陛下派锦衣卫拦下顺德,否则恐怕她今日护卫太子反而在将来成为流言之因,一旦涉及皇储便是触动国家根本,我的女儿如何担当得起祸国殃民的罪名!”
她这话说得极重,吓得满宫妃嫔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都知道皇后是真的动了怒。
孙贵妃没想到胡善祥竟然比自己还要生气,不由愣在原地,顿时也一阵心头火冒出,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孙贵妃接着呛声道:“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妾身未曾怪罪公主,娘娘何必大动肝火?”
胡善祥冷冷地望着她,道:“我知道你没有怪她,可你这话将她往死路推,顺德对弟弟妹妹们一向多加照拂,贵妃话里话外却好像她是有意谋害太子一般!我这个皇后是要管理后宫,可我管不住这些流言,若是传到外面,顺德公主就是祸殃大明的反臣!”她见周围人都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冷笑道:“我不会说话,还请陛下和贵妃多多见谅!”
孙梦秋本想反问难道顺德公主这样不是在谋害太子吗,朱瞻基却已经震声道:“都闭嘴!一个个皇后不像皇后,贵妃不像贵妃,成何体统!”
他面色铁青,胸口不断起伏,可见是极为生气。
这边厢,朱予焕只兜了半圈,心中便已经有了想法,对着不远处的锦衣卫大喊道:“扔马球来!”
锦衣卫的士兵不明所以,但听到顺德公主吩咐,便有人投了一枚马球过来。
只见马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朱予焕用力一勒缰绳,流星腾跃而起,她抄起马鞍上悬着的马球杖一勾,那马球便落在了马球杖头上,她瞄准了马场一端的球门,借着速度用上巧劲儿,只轻轻一挥,那红色的小球便如同长了眼一般,直直地飞入球门。
这样一球飞过去,众人都忘记刚才有些紧张的氛围,下意识地喝彩。
再看朱予焕,扯着马来回转了几个圈,总算停了下来,她第一时间将马鞍上趴着的朱祁镇拎了下来,迅速翻身下马。
站在平稳的陆地上,朱予焕这才在心底松了一口气,大笑着抚摸流星的鬃毛,道:“好马儿,有这样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