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的,朱予焕只是摇了摇头,从容道:“皇后除了是一国之母,也是陛下的妻子,陛下心中自然有决断,娘不必过多干涉。”
胡善祥微微一愣,她有些犹豫,还是开口问道:“不干涉?”
朱予焕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缥缈,她开口道:“陛下已经长大了,说话做事有自己的决断,不容许他人干涉。”
胡善祥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轻轻点头。
皇帝是不允许别人替自己做主的存在,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当初朱瞻基不反抗朱棣做主选拔的太孙妃人选是因为皇命难违,自己处于下位,只能听别人安排。但若是当初朱瞻基已经是皇帝,又怎么会容许别人来替自己选拔妻子?
恰巧朱祁镇已经是皇帝,并且是已经做主决定宣布一场对外战争的皇帝,自然就更加不可能让别人来替自己选择皇后。
在朱祁镇对于权力的敏感期内替他做主就是一种冒犯,这种冒犯不分男女,更不分内外,就算是孙太后这个亲妈,触了霉头也一样没有好果子吃,更不用说胡善祥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太后了。
朱予焕知道自家母亲并不是善于主动出击的类型,但在保护自己这方面还是没问题的,更不用说有自家妹妹和吴妙素,皇宫内是不会出什么大乱子的。
至于择后的事情,孙太后和周盈盈自然会将水搅浑,只不过以她们两个的能力仅限于此,真要她们做什么所谓“祸国殃民”的事情,还是太高估她们二人的实力了。
朱予焕将事情理顺,心中已经轻松许多,原本直挺的身体也跟着松弛许多。
胡善祥见她似乎是在无形之中松了一口气,不免有些揪心,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脸颊。
朱予焕回过神,握住母亲抚摸自己的手,笑道:“娘就放心吧,我是去监军,不是去当前锋的,只怕连动手杀人的机会都没有,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以目前这个局面,王骥和蒋贵也不会想不开让朱予焕上阵杀敌,要是顺德长公主出了个意外,别说朱祁镇会追责,满朝文武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两个。本来打仗就不是一件轻松简单的事情,他们两个怎么可能给自己找麻烦呢?
胡善祥望着女儿那双总是明亮的眼睛,轻叹道:“我知道,但我心中总有胡思乱想,也总是忍不住担心你。”
朱予焕故作认真地点点头,“母亲对子女总是这样,不自觉地为自己的孩子忧心忡忡。”
胡善祥有些好笑,道:“说得好像你当过娘一样。”
朱予焕笑嘻嘻地说道:“我虽然没有当过娘,可我是娘的女儿,又怎么会不懂呢?”
胡善祥回握住女儿的手,道:“这次毕竟是远征,娘别的不要求你建功立业,但有一件事,那便是保重身体,不要为难自己,一切都以你的康健为重。”
朱予焕迎向胡善祥始终温柔的眼神,郑重地承诺道:“娘放心,我知道的。”
胡善祥的眼中不由盈满泪水,她有些不自在地松开朱予焕的手,用袖口沾了沾眼角,难为情地低声说道:“我也让人给你准备些东西,这次不是急行军,去了云南还要修整一段时日,你总该带些用得着的。”
朱予焕轻轻点头,道:“好。”
第72章 拭目待
胡善祥刚刚起身,外面传来通报皇帝驾到,朱祁镇走了进来,见到胡善祥也在,眼中还带着泪水,不由微微一愣,少见地流露出几分茫然的神情。
胡善祥还惦记着给女儿带些东西,只是匆匆和朱祁镇说了几句话,便回了清宁宫,想必是开始嘱托人清点该带些什么。
朱祁镇坐在上首,眼神却落在了胡善祥的背影上,许久没有回神,还是朱予焕主动开口,朱祁镇这才有了反应。
“陛下怎么出神了?”
朱祁镇少见地面露窘迫之色,道:“我看母后眼中有泪,肯定是因为大姐姐要随军远征。”
朱予焕倒是也不否认,只是笑着说道:“娘是有些担忧,不过知道有王尚书和蒋将军与我同行,已经放心不少。”
朱祁镇的语气中不自觉地多了几分羡慕,道:“母后待大姐姐真好。”
朱予焕闻言有些好笑,反问道:“这阖宫上下难道有谁对陛下不好吗?”
朱祁镇挠了挠鬓角,语气之中多了几分别扭和烦躁,道:“谁敢对我不好?只是……”
他说不出来,只是觉得那份好不是简单的好,更不是胡善祥对朱予焕的好。
即便身为皇帝,理应被所有人示好,但朱祁镇还是觉得这些好还远远不够。
他也想要胡善祥对朱予焕的那种好,与皇帝身份无关,仅仅是因为他这个人。
朱予焕笑着说道:“陛下雷厉风行,刚毅果断,众人自然是只能昂首仰慕,陛下又何必介怀呢?”
朱祁镇被她三言两语安抚好,索性将这种别扭丢在一旁,只是对朱予焕道:“皇考这套盔甲虽然做工精良,但毕竟有些年头了,我让王振派人加紧赶制盔甲,赶在大姐姐离京前一定能够做好。”
自正统年间开始改换盔甲,两厂常年赶制盔甲,材料全都是现成的,无非是需要根据穿甲人的身份稍稍更改,因此制作速度才会比平日里更快。
朱瞻基的这副盔甲是在做太孙的时候随军出征穿的旧甲,只比先前那副青甲新一点,朱予焕生得高挑,穿着这副旧甲倒是也能上阵,只是不得不考虑到逾矩的问题,因此只是作为皇帝赏赐,穿戴后在众人面前展示,以示皇恩。早在胡善祥之前,朝堂上的人已经亲眼看到顺德长公主穿戴盔甲的情形。
朱予焕一眼就看穿朱祁镇的小心思,笑道:“陛下放心,皇考还有好几套登基后制作的盔甲,那才符合皇帝的气派呢。”
朱予焕是长公主,是皇帝同父的姐姐,不像蒋贵这样的外臣,只御赐盔甲等就算是奖赏,朱祁镇也就只能拿亲爹的东西来赏人。
只是他心中还是有些在意,这盔甲毕竟是朱瞻基的旧物,父亲的东西,本应该全都留给儿子,就这样赏给朱予焕,即便是自己的姐姐,朱祁镇还是觉得有些不快。
朱祁镇轻咳一声,道:“我知道的……”他看向朱予焕,道:“王骥、蒋贵同大姐姐到云南一带,虽然不是即刻上阵,但云南等地民风彪悍,又有在当地颇有势力的土司和与麓川里应外合的叛民,大姐姐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危才是。”
朱予焕听出他话里话外的关心之意,道:“我明白,陛下放心,臣等抵达云南之后,必定先调查清楚当地的情况,研究商量好作战方案与计划,绝对不会贸然行事。”
这次光是征调士兵就以十万起步,绝对不是先前的白莲教起义那么简单,更不用说麓川等地擅长饲养奇珍异兽,有大象、狮子等作为士兵,朱予焕的态度也以谨慎为主。
她可不希望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朱祁镇本人不过是在内阁读书的时候学过些纸上谈兵的功夫,自然也就说不出什么有实际意义的指导,只能又干巴巴地嘱托几句。
毕竟该说的场面话早在殿上宣旨的时候就已经说完了,朱祁镇现在难免词穷。
朱予焕见状主动开口道:“若非麓川的事情,我本想着在京中同陛下一起观看武举春试,可惜了……”
朱祁镇听她话里话外确实有几分遗憾,安慰道:“大姐姐放心,这次武举不比文举那般准备妥当,想必也没什么看头,等到以后武举有了规章制度,选拔出的人才只会越来越好,春试也就更有看头,又何必急于一时?”
朱予焕只在心底嗤笑一声。
那时候她早已经没有了辅政的资格,谁知道那时候朱祁镇还会不会如今日所说,准朱予焕一起观看武举春试呢?
心里这么想,朱予焕嘴上还是照常夸赞道:“武举是陛下新政,想必一定会选拔出有才之士,我拭目以待。”
提及这点,朱祁镇满是自信,拍拍胸口道:“大姐姐放心吧,武举筹备虽然时间仓促,但曾鹤龄办事妥帖,绝对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他越说眼睛越亮,似乎已经看到无数的能臣猛将经自己的手提拔出来,让那些自以为是的官员们大惊失色。
“刘球这些文人,整日里念叨什么西北边防,等到武举之后,这些能臣猛将自然会护好边境,小小的瓦剌又有何可惧?”
朱予焕想到自己让人去询问石亨关于边境走私的事情,心中不由嗤笑一声。
瓦剌小不小她不知道,但她清楚蛀虫就在朱祁镇的身边,而朱祁镇对此仍然一无所知,还在想象着未来大明横扫天下的情形。
朱予焕望着他,心思却已经飞到了遥远的地方。
八年,还有八年……又或许还会更早也说不定……
朱祁镇兴奋地说了许多自己对未来的畅想,却始终没有听到朱予焕的回答,不免有些困惑地问道:“大姐姐?今日可是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