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稷不杀,何以服众?庶民苦痛,何人来除?生无家私,死无香火,要见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李初。”
短短几句话,三十六个字而已,却格外沉重。
朱予焕看着有些模糊的字迹,没什么意境之美,也没有什么文人风骨,但却力透纸背,一笔一划都格外认真。
尽管朱予焕未曾见过他几次,却在这一瞬间想到了他是如何认真地写下这几句话。
作为一个普通人,李初想要的只有一个结果。
——让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罪人以命偿命。
在这一点上,公主的命、首辅的命,都比不上杨稷的命。
而他也选择以自己的死拼出最后一刀。
这是他尽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后一件事。
好在他们都等到了这一日。
痛在他们本不该经历这一切。
朱予焕叹了一口气,将它们全部封回信中,扔到一旁的火盆中。
不过片刻,信封已经化作灰烬,只残留着最后一点大仇得报的余温。
朱予焕见怀恩看向自己,笑着说道:“望之还没有回来吗?”
怀恩见她神情如常,道:“徐娘子已经学会用土官的话来问询草药和药方的事情了,这段时间总算能够正式开始给当地的人问诊。”
朱予焕有些好笑,道:“我还能不知道她吗?肯定是只学了草药叫什么,再学几句望闻问切的话,今日让她带咱们去这边的酒馆吃喝,她肯定要带着那个小翻译。”
怀恩听她这么说,便知道朱予焕指得是刀盖罕的小女儿安罕。
刀盖罕在土官之中属于和大明关系亲近的一类,先前的麓川之战,刀盖罕和母亲玉香一同抗击麓川,还是朱予焕亲自为这母子二人请封。
太宜人玉香深受汉人影响,会说汉语、会写汉字,子孙们也都会说汉语,朱予焕自然也不吝提拔,刀盖罕一家只要能够出力的,朱予焕都安排好了活计,一个汉人官员配一个当地吏员一起行事。
毕竟改土归流要取消的是原本的土司制度,要将区划归为同其他行省一般的府州县管理,势必会牵扯到土官的势力。
有王骥率领重兵镇守云南固然安全,但如今官员们还需要一个适应期,难免需要土官的配合,且当地的汉化程度还是太低,消除土官制度不能急于一时。
按照朱予焕的划分标准,年龄大一些的暂时代做吏员,负责从京城来的汉族官员和当地人的沟通,从工匠那里学习如何使用各类工具、再传授给当地人等。
年龄小的平日里在朱予焕开设的学堂私塾中读书,学习汉家文化,闲暇时帮着传个话什么的,也算是有个差事,等到年纪大了再做吏员也来得及。
最重要的是这些吏员和寻常其他地方的吏员不同,有机会转为普通官员,虽然要从最低级做起,但也是正经的官员。
若是按照以前,土官往往是给部族的首脑,而一个部族的领导者往往以年长者居多,年轻人反而没有施展的空间,朱予焕如此做无疑是给了这些人一个发挥空间,他们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朱予焕在题本中特意上奏,“当地部族情况特殊,如刀盖罕之母状,引领一族抗击外敌者,十之二三,恳请陛下宽恕一二,准许云南专事专办,命此等忠国贞君之女为官,为国效力”,让刀盖罕的几个女儿也分别领了不同的差事。即便是年纪最小的安罕,也受朱予焕的委托,在徐望之身边充当“翻译”和“语言老师”的角色。
别的不说,至少云南这边的女子抛头露面不算是什么稀罕事,如玉香夫人这样文能提笔写字、武能抗击匪徒的双全女子虽然不多,但精通其中一项的女子,大家也并不觉得有什么稀罕。
不过能够捞到朝廷的官儿当一当,确实是件稀罕事,更不用说女子受朝廷封赏当官了。
有了刀盖罕一家的先例,其他土官也纷纷效仿,让家中的小辈都出来充任吏员,是以朱予焕在云南要比在京城还吃得开。
朱予焕的本意就是为了避免当地人拒不配合,这样的局面正是她想看到的。
反正考核是否通过本就是由朝廷说了算,朱予焕也没有答应会让他们的子孙在部族当地为官,即便由吏员转为官员,到时候朝廷说要去哪里任职便去哪里任职,还轮得到他们反抗?
到时候若是他们真的胆敢反抗,自然有火器伺候。
朱予焕起身,先是伸了个懒腰,这才绕过桌案,道:“不说这些了,走吧,看看水车修得怎么样了。”
怀恩急忙跟上她的脚步,一同走出了书房。
第11章 小目标
相比起北直隶,云南入冬后河水也不会结冰,使用水力要更加便捷和随意,除却当地的地形地势会影响部分设施的修建,大部分情况下,朱予焕针对当地的规划都能顺利实施。
先前王骥趁着朱予焕回京的时候,已经按照她的要求,命手下官员重新统计编录户籍,按照每一户的人员多少来划分田地,废除当地土官私自制定的田赋。
朱予焕从京城带来的工匠和图纸此时派上了用场,官员们连同土司吏员相互配合,临水建造水力设施,方便完成后续工程的时候有得力的工具,以此兴修水利,开垦灌溉农田。
待到春日里,各类简单设施基本完成,朱予焕带来的工匠则是针对滇南、滇中的地形进一步改造农具和织机,以便利用当地的情况来降低耕织的难度。
除此之外,朱予焕还不忘操练仍旧驻扎在滇南一带的士兵,没事就让脱脱孛罗带着他们一起四处巡逻,不仅仅是为了抵御可能会再次动乱的麓川,同时也是为了警告云南内部的土官,不要起什么歪心思。
——以明军的实力,想要解决他们不费吹灰之力。
两种道理双管齐下,也算是颇有成效,至少改土归流的进度一直在顺利推行,即使偶尔有一点“小摩擦”,最后也都能因为火力压制而顺利解决。
朱予焕为了方便树立权威,亲自带人杀了几个不识好歹的土司,总算是将这股若有似无的阻力彻底消除。
原本还一直将顺德长公主当成大善人的土官们这才想起来,这位长公主可是上过前线,更是让人将思任法的头颅和尸身曝于荒野,绝对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
土民中有不少人见过长公主用冒火的弓箭杀人,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更有人私下说顺德长公主拿脏腑下饭、颅骨饮酒,恨不得将朱予焕塑造成穷凶极恶之徒,土官们都对朱予焕敬而远之,能配合的便尽量配合,只要朱予焕下令让他们内迁,众人都乖乖照办。
毕竟只要乖乖配合,至少还有个正经官员的职位,甚至还有赏赐,可要是胆敢反抗,火铳的炮口可就瞄准了他们啊!
朱予焕听闻自己的形象则是喜不自胜,有人义务宣传省了她不少的事,免得这些土官蹬鼻子上脸,以为朝廷真打算让他们延续自己的贵族特权。
徐望之拿着纸条一脸纳闷,她对着光看了又看,嘀咕道:“和英……和勇……”
尽管如今还是秋日,但滇中的气候还算是温和,因此徐望之和脱脱孛罗都在外面一起晾晒草药,顺便等朱予焕处理完手头的事务,倒是和在京城的徐家医馆时一模一样。
考虑到徐望之孤身一人,为了避免发生什么意外,朱予焕让她和自己一起住在滇中的临时住所,这屋子原本是当地土官的住处,在改制后便被王骥让人划分成为了朱予焕的办公地点,安全性上不必多说,三大营和护卫队轮番巡逻检查,寻常人不得接近,一旦外出至少有百人随行,绝对不让朱予焕有任何身陷危险的可能。
脱脱孛罗将纸条小心翼翼地收起,道:“这是我特意向长公主求来的,从此以后我就叫和勇了。”
徐望之唉了一声,挠挠头道:“习惯了叫你的名字,突然换了一个,还真有些不习惯……”
脱脱孛罗急忙竖起食指示意她不要再讨论,道:“这是殿下拟好请陛下发旨,是奖赏我们父子两个的忠心。”
徐望之先是瞟了一眼四周,这才吐了吐舌头,语气中颇有几分嫌弃,道:“你们玩得开心就好。”
和勇如今还在滇南一带长期驻扎,最近这段时日回到滇中是因为要来领取易名的圣旨,这才能和徐望之碰头。
朱予焕带回来的不仅仅是工具和人手,更有对麓川一战相关人员的封赏,如兵部尚书王骥获封推诚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上柱国、靖远伯,岁禄一千二百石,允许其家世袭指挥同知,还有各类赏赐,获准班师回朝的蒋贵则是进爵定西侯,其余由军功的人员也全部收获加官进爵、金银赏赐。
朱予焕自然也没有忘记允诺沐昂的爵位,沐昂以思任法一家的人头之功获封安西伯,沐家一门两爵,称得上光耀门楣。
如和勇这样未能亲自上阵、但对正常战役有功的将领也一样有封赏,只是要在王骥等首功封赏完毕之后才有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