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珵在旁边总有一种感觉,这小子活出了一种不要命的劲头。
但是他还想活啊!
朱予焕不由哑然失笑,道:“确实如此。”她望着于谦,道:“大家如今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真要是有天雷劈下来,大家一同没命。”
“殿下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于谦注视着朱予焕,道:“刚才英国公未曾意识到一件事,一旦群臣合章上奏,请长公主监国,殿下便代行天子之权,若是有心不让陛下回京也未尝不可。那时朝廷能够议立的只有三人,郕王、皇长子、襄王,郕王怯懦、皇长子年幼,襄王最佳,但先帝并未绝嗣,如此公然转移皇家世袭,只会遗祸无穷。”
朱予焕脸上笑意更甚,道:“接着说。”
徐珵急忙打断道:“这……就不用继续往下说了吧。”
朱予焕轻笑一声,随后道:“所以他们赌的是我安安心心在监国辅政的位置上待一辈子,直到皇长子如陛下一般,大婚亲政。”她起身走到门口,道:“如果是在宣德三年之前,兴许我还有这样的想法,但已经过去快要十余年了,我亲眼看着这个朝堂、这个国家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般田地,我只有两条路,要么彻底冷眼旁观、哪管洪水滔天,要么做事做绝、我亲自掌舵破浪。”
朱予焕所说看似是两条路,但其实他们都一清二楚。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朱予焕转头看向于谦,问道:“于侍郎如果不是和我一个想法,恐怕也不会主动找上我,对吧?”
于谦也跟着一同起身,道:“臣还有一事要问。”
朱予焕对他身后急得快要冒火的徐珵摆摆手,这才点头道:“你问便是。”
于谦自然也注意到了两人的小动作,但并未放在心上,毕竟他对徐珵也有些了解,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但绝不轻易站队。即便有他进言在先,徐珵能够在朝堂之上那样为长公主说话,可见他和长公主关系密切。
“殿下先前向陛下上奏治理贵州一事的题本,那时是不是便已经有了后手?”
朱予焕没想到他问得如此清楚明白,先是笑了一声,随后道:“那时我还没有得到消息,自然也就没有万无一失的后手。但陛下巡边确实在我的意料之中,此时此刻我也确实有后手。”
徐珵也未曾想到这位平时说话九转十八弯的长公主在面对于谦的时候竟然如此坦诚,他急吼吼地开口道:“陛下巡边出事可全都是意外,不能胡思乱想,更不能胡说八道!”
于谦只是沉默半晌,道:“臣明白殿下的意思,此次巡边是意外,也是命定。”
意外在于朱祁镇巡边撞上了瓦剌南下扰边,命定在以朱祁镇的个性必定是直面敌人而非稳妥行事。
种种因素之下,最终导致了这场祸事。
巧就巧在这个计划只要中间有一环稍有变动,便无法成立。
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都无法做到如此环环相扣。
即便想把这件事归责于顺德长公主,也无人相信。
皇帝本就享受天下供养,自然也要肩负天下最重的责任,承担决策带来的后果。
朱予焕半开玩笑道:“怎么就不怀疑是我故意将陛下教导成了这个样子?”
于谦显然未曾想到朱予焕会这么说,先是一愣,回答道:“养不教,父之过。古往今来,皆是如此,殿下何错之有?”
朱予焕凝望着他,终于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道:“于侍郎果真没有让我失望。”她看向一旁的徐珵,道:“玄玉,你们两个好好配合,护卫京城是大功一件,我还等着提拔你们。”
徐珵原本还有些疑惑朱予焕为何对于谦青睐有加,毕竟这位和他不一样,今时今日才有几分和长公主的联系。
这种行为怎么看都像是墙头草,以长公主的聪明,不可能看不出来。难道这两位还真有这么“投缘”?
但朱予焕对他的承诺一出口,徐珵便立刻将这一分疑惑和不满抛到了天外,应声道:“是。”
待到两人一同离开,怀恩这才开口道:“若是不出意外,明日上朝的时候,群臣便会一同上书恳请殿下监国主政。”
朱予焕一手托腮,道:“不出意外应当如此,我还当真有些期待明日会发生什么。”
“以孙太后的个性,必然会想着拉周德妃一同反对。”
朱予焕淡淡开口道:“要真是这样,只怕她心中会更难受。”
韩桂兰说过,两人先前的相处就不冷不热的,周盈盈又自认为是朱予焕的人。
且无论如何,孙太后在名义上都压周盈盈一头,而朱予焕则是朱祁镇平辈,哪个选择更好,一眼便能看得出来。
第41章 奉天殿
张辅到底是先帝任命的顾命大臣,又是靖难名将张玉之子,无论是地位还是声望,在朝堂之上都极高。
有他做担保,又说明利害,众人心中也多一分保障。
到底长公主是个女子,能够辅政十余年,已经是公主之中无出其右的地位,日后也会受到子孙后代的礼遇与尊敬。
顺德长公主又是个聪明人,本就没什么必要折腾。
次日奉天殿朝议,不仅两宫太后在珠帘后听政,钱皇后与周盈盈也一并跟随,自然也就少不了如今只有一岁的皇长子朱见深。
作为皇帝的后妃,钱皇后和周盈盈早在昨日下朝后就被孙太后叫过去训话。
无非是警告她们两个,一定要坚持议立皇长子为皇太子,如此一来才能够保证皇帝能够平安回来,她们这些和皇帝关系亲密的人才能够保持原有的尊荣。
这话听着确实有几分道理,但落在周盈盈的耳朵里,却又有了别的味道。
皇长子能做皇太子固然是好事,可她和孙太后的关系本就算不上和睦,到时候即便要垂帘听政,那也轮不上她这个德妃,可要是有顺德长公主总揽大权,她管不了宫外,难道还管不了宫内吗?最次那也是跟着慈惠皇太后混日子,还能将原本压在她头上的孙太后和钱皇后踢到一边。
除此之外,于周盈盈而言还有一点十分重要。
那就是她能肯定,孙太后和钱皇后两个人加在一起也斗不过顺德长公主。
她虽然不知道宫中有多少人听从顺德长公主的命令,但看韩桂兰与她来往几乎未曾被人发现,便能够意识到,这宫中起码有一半人是和顺德长公主有利益关联的,剩下的人当中大部分更是随风倒的墙头草,谁拳头大便听谁的。
孙太后娘家不在京城,又未曾结交外臣,除了一个圣母皇太后的名头,她没有任何优势。
到底谁更可靠,不用韩桂兰说,周盈盈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更何况韩桂兰可没有像孙太后这样,把她提前拉过去敲打,大有一副要将她和皇长子当做提线木偶的架势。
周盈盈看着身旁女官抱着的儿子,更是下定了决心。
跟着朱祁镇,她就是一辈子的妃嫔,永远当不了皇后,可要是跟着长公主,那她就能凭借长公主的权势做无冕之后。
唯有如此,她才能更进一步。
周盈盈看向珠帘外和群臣站在一起的朱予焕,只见她穿着赤红蟒服,头戴金冠,一手扶着玉革带,垂着双眼,好像对周围的声音都充耳不闻,乍一看像是一尊塑像。
“群臣合章请奏顺德长公主监国主政,以上为奏疏,请慈惠皇太后、皇太后过目。”
孙太后没想到过了一日,这群人连合章奏本都准备好了,气得浑身发抖,道:“你们……你们……”
作为此时内阁的最高话事人,曾鹤龄恭敬道:“此时情况危急,还需以大局为重,请皇太后见谅。”
孙太后听出他话里话外完全没有将自己这个皇太后的话当做命令的意思,便已经彻底明白,今日这件事无需她的同意,群臣们已经做出了决定。
两宫太后虽然都未曾有张太皇太后的“辅政”遗旨,但慈惠皇太后的身份明显高于她这个皇太后,加上顺德长公主已经回朝,这群逆臣恐怕是……
孙太后心一横,大声道:“就算不立皇太子,那至少也要让郕王监国,郕王才是皇帝的兄弟,凭什么让顺德长公主一个女流之辈监国!”
朱祁钰在旁边听了许久,闻言立刻拿出自己的题本,躬身行礼道:“祁钰才疏学浅,胸无韬略,如今正是大敌当前,我大明更需要如长公主这般心性刚强、经天纬地之人整合人心,还望皇太后以大局为重、以京城百姓为重、以大明江山为重!”
孙太后目瞪口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朱祁钰竟然连唾手可得的权力都视而不见,她颤着声音开口道:“郕王,你可要想好了,这可是监国之权——”
朱祁钰索性直接跪倒在地,叩首道:“祁钰只知自曾祖以来,先祖皇考都对长姐颇为信重,难道皇太后对皇考的眼光有疑虑?”
徐珵不由暗暗打量郕王,心道这位也是下了血本,连去世的祖宗都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