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予焕这才发觉自家妹妹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过来,急急忙忙放下手中的笔,将桌上画了一半的图纸递给身边的内官,这才道:“桐桐怎么来了?”
朱友桐嘟着嘴,不满地说道:“姐姐还好意思说,自从被那些讲官缠上之后,姐姐每日不是读书就是写心得,都不怎么陪桐桐玩了。”
朱予焕有些哭笑不得:“是我请讲官们教导我读书明理,怎么变成讲官们缠着我了?”
朱友桐双手背在身后,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一本正经地说道:“本来就是,姐姐刚去听讲的时候,还未曾被央着通读典籍、撰写心得。”这样说着,她走到朱予焕堆书的桌边,伸出手比划了一下那一摞书的高度,道:“现如今要看这么多的书,写那么多的心得,不就是说明讲官们缠着姐姐吗?”
朱友桐口齿伶俐、思路清晰,一通话下来倒是很有道理,就是旁边侍候的宫人,也惊觉这些讲官大人们竟然这般看重自家郡主,当真令人惊奇。
要知道这些讲官们都是读书人出身,自视清高,能让他们高看的,必然在学识或才德上格外出众,不然就是天王老子,他们也少不得私下指指点点,而自家郡主却被这般重视,跟着听了这么久的日讲,竟然也未被挑出刺儿来。
朱予焕被她的小动作逗笑,努力憋了回去,郑重地点点头,道:“听桐桐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如此。”
朱友桐轻轻地哼了一声,道:“这些讲官实在是太坏,明明有爹爹这个学生,怎么还缠着姐姐不放呢?害得姐姐都没有闲暇为桐桐讲故事了。”
朱予焕一手摸摸她的头,一手招呼宫人搬来凳子放在书桌边上,这才开口道:“这是姐姐不好,只顾着做自己的事情,反而忽视了桐桐。”
朱友桐听她这样说,露出担忧的神情,道:“姐姐这样熬夜苦读,还要忙于习武,分身乏术,迟早会累坏身体的,不仅桐桐担心,娘也放心不下姐姐呢。”
朱予焕眨眨眼,忽然意识到什么,对旁边的宫人道:“拿铜镜来。”
宫人听命取来铜镜,朱予焕对镜自照,这才发觉自己眼下有一片隐隐的乌青,难怪连朱友桐一个小孩子都看出来她有困顿之色。
想到这里,朱予焕牵起妹妹的手,道:“是姐姐太心急了,即便知道这些事情都不能一蹴而就,可是姐姐还是忍不住。”
眼看着这日子距离胡善祥被废可不远了,朱予焕自然是不会把指望寄托在朱瞻基身上,那自然就只能依靠努力为自己争取砝码,至少即便将来孙氏被立为皇后,也不敢苛待她们母女三人。
朱友桐自然是不明白朱予焕内心的弯弯绕绕的,只是认真地说道:“桐桐觉得这世上的任何事情都没有姐姐健健康康的重要,我不想看到姐姐也和我一样,每日只有苦药作伴,再也不能随意出入宫闱、去看外面的景色。”
朱予焕听完妹妹的话,不由心尖一暖,这才笑着拿起其中几本书,道:“这里面也并非全部都是讲官布置的课业,也有我自己感兴趣的书,想着办法从找到抄本细细研读,耗费了不少功夫呢。”
朱友桐倒是也开始学着识字,只是速度不如有着一世经验的朱予焕那样快,看着那几本书的封面一知半解,道:“这上面的字,周……周……”
朱予焕解释道:“是《周礼》,我特意找了一本详细研读,上面记载的东西可是很丰富的。”
至于她研读的是哪一部分,那自然是《考工记》。平日里读这些圣贤书,朱予焕只觉得脑袋都要跟着学僵了,一闭上眼睛就不自觉的往外冒大道理,倒不如看点实用的东西。
《考工记》出自《周礼》,是先秦时流传下来的关于技术工艺等生产资料的重要文献,内容涉及木工、金工、皮革、染色、刮磨、陶瓷等六大类几十个工种,也算是朱予焕目前找到的为数不多算是派的上用场的“先贤典籍”了。
没办法,三教九流的书宫中不收纳在册,她的这几位讲官又都是正经读书人,对于这样的杂书自然不屑一顾,重重限制之下,朱予焕也就只能找得到这一本简单翻看。
朱予焕脑海里倒是有许多东西想要从现代挪到眼下,只是她到底不是专业人士,只有个大概想法,而不懂实际操作,只能通过学习前人的智慧结晶来自己摸索。
目前条件有限,朱予焕也只能尽力而为。
“工……?我只听说过工部,难道姐姐也要去修房子吗?”
朱予焕被她的童言童语逗笑,道:“倒不是修房子,只是想试着玩玩。”
朱友桐有些不解其意,但注意力很快就被朱予焕桌上放着的木棍所吸引,木棍的一端乌黑,又被削尖,正是刚才朱予焕作画用的工具。
朱友桐好奇地问道:“姐姐刚才是用这根小木棍在作画吗?这是什么啊?”
朱予焕见妹妹对这个感兴趣,耐心解释道:“这个叫做炭笔,是我让人将石墨捣碎成粉、反复冲洗过后混入适量松脂,加热混合之后揉搓成长条,外面做了木壳,刚好将墨条放入,这样用起来就不会脏手了。”
朱予焕对于铅笔的制作工艺也基本上靠猜,好在这其中的技术含量并不算特别高,而对于她来说,粗糙一些也无所谓,重点是用起来比毛笔更加方便一点,毕竟她可没有用毛笔作画的技能。
朱友桐领悟极快,立刻明白过来,道:“那不就是给墨条穿上衣裳吗?”
朱予焕没想到自家妹妹这样擅长类比,不由一愣,忍不住鼓掌夸赞道:“差不多就是桐桐说得这样,不过墨条用的是鹿角胶、牛皮胶之类,混入木材防腐,而炭笔用的是松脂,是一种油脂。”
朱友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好奇地问道:“那姐姐用炭笔画了什么?还是没有耳朵的蓝色小猫吗?我记得姐姐说过,这小猫可以从肚子上的口袋里掏出各种各样的法宝呢。”
听她提起叮当猫,朱予焕不由笑出了声,却又努力按捺住脸上的笑意,道:“等到合适的时机你就知道了。”
好在朱予焕在朱友桐面前时不时就拿出点稀奇古怪的东西,不然按照这小丫头刨根问底的个性,必定要将朱予焕挖个底朝天。
第44章 犀烛照
朱予焕被自家妹妹提醒过后,有意让自己不再那么忙碌,但毕竟课业繁多,加上她还要查阅资料绘图,就是想偷个清闲也极难。
朱友桐原本还期待着自家姐姐听过她的话之后能稍微休息几日,没想到朱予焕还是一如既往,即便是到了年底也未曾更改,朱友桐难免有些担忧,时不时就跑到朱予焕那里看看。
胡善祥见小女儿静不下心,担心她打扰朱予焕,便把朱友桐拘束在自己这里,教她认字。
朱友桐对这些一点兴趣都没有,看着就打瞌睡,胡善祥见她这样,倒也不生气,反而拿来了不少启蒙用的书,让她看看到底看得进去哪种。
朱友桐把所有书都翻了一遍,还是兴致缺缺,但又想到自家姐姐是宫中的“神童”,她身为姐姐的妹妹,似乎也没有不想读书的道理。
朱友桐拿着书扭捏许久,又不好直说自己都不想看,她忽然想到胡善围离宫那日的琵琶,转移话题道:“娘是会弹琵琶吗?那乐器的声音怪好听的。”
胡善祥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不由一愣,心思飞到了那把琵琶的身上,她笑了笑,道:“闺中实在是没什么事情可以做,除了读书、记账,也只能弹些乐器陶冶情操了,姐妹们倒是都会些技艺。”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恍惚,像是在回忆往事。
朱友桐见母亲不再提起刚才读书的话题,便顺着她的话接着问道:“那娘为什么要将琵琶送给姨母呢?若是留到宫里,闲暇的时候还可以弹琵琶呢。”
胡善祥有些好笑,伸手抚了抚小女儿额前的碎发,道:“如今这宫中上上下下事务繁多,皇上和皇后娘娘夙兴夜寐,娘又哪里有空弹琵琶呢?”
朱友桐失望地哦了一声,她想了一会儿,问道:“那以前不忙的时候是不是就能弹琵琶了呢?娘在嫁给爹爹之前会弹吗?”
她的问题听起来似乎幼稚可爱,便是胡善祥身边的女官听后也忍不住笑道:“太子妃自入宫以来端庄持重,琵琶放入宫中不过是为了装点宫室,于宫务无益。”
胡善祥面上的笑容淡了一些,并不说其他,只是点了点朱友桐的额头,道:“你啊,总是问这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朱友桐也不委屈,反而骄傲地开口道:“是姐姐教我的,姐姐每日读书过后都将问题额外誊写在一张纸上询问讲官,即便是姐姐这样天资过人的学生,也需要向老师求教,我当然也要向姐姐学习。姐姐虽然没有和我说,但是我看出来了,嗯……我知道!这个叫做言传身教。”
胡善祥听完她的话哑然失笑,依稀从她身上看到了朱予焕的影子,却又和她不完全相似。
想到朱予焕每年都会给朱友桐准备不一样的生辰贺礼,那些礼物各个都是稀奇古怪的,还有些闻所未闻的故事,胡善祥倒也觉得不足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