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珵见状有些发怵,但又不好说什么。
于谦却丝毫没有畏惧,道:“藩王有开府领兵之权,自太宗起虽有削减,但再设两位藩王,从此以后每年还要再增加两万石岁禄,且以后若是永清长公主出降……”
朱予焕补充道:“济王。”
于谦停顿半晌,再次道:“永清长公主的子女若是继承王位,这笔岁禄怕是子子孙孙、无穷尽也,陛下理应将国家钱粮投入到民生朝政之上。如今永清长公主与常德长公主每年岁禄两千石,并不影响二位殿下的尊荣,还请陛下三思。”
朱予焕又扫视周围人,开口问道:“你们还有别的话要说吗?”见众人沉默不语,朱予焕这才开口道:“朕将孔家和这件事放在一起的意图,你们也应该明白。”
孔府可除,但以孔学为基础的理学是维系国家和君王存在的重要纽带之一,只要皇帝大权在握,就不可能彻底废除孔学。
更不必说孔彦缙曾经援引孔子学说,以“仁德”、“礼义”、“民本”为由,又加以“明者因时而变,知者随事而制”,屡次强调“天下为公”、“选贤与能”,成功做出了一道学说大杂烩,以此来证明朱予焕以公主之身登基的正当性。
所以皇帝只查办孔家人,却仍旧为孔子立庙,之后又要命人重新编撰孔子学说,显然是要将“圣人之言”的解释权收归国有。
“朕知道你们在意的是什么,是怕朕改立济王及其子嗣,而济王复宋太宗之事。”
于谦郑重道:“陛下过继皇长子于膝下,却一直未曾册立皇长子为皇太子。若如此贸然行事,只怕朝臣不安,纷纷生出拥立夺嫡之心,从而引得朝政混乱、朝臣不能各司其职。”
朱予焕微微颔首,道:“但此事同样事关朕是否正统,若本朝仅有朕一人以公主之身登基,而无其他公主比肩皇子、位同藩王,后人如何猜想暂且不论,他日皇太子登基,莫非要朕做‘代宗’、‘惠帝’?到那时拥立朕践祚的诸位阁臣又该如何自处?”
还有一年,朱家姐弟二人就要正式出阁读书,他们两个总会知道,皇帝与他们在血缘上并非母子。若是不为皇帝巩固法理,要是到时候让别人从中作梗去翻案,不论新皇帝会不会认回罪行累累的庶人朱祁镇,他们这些人都只会成为被甩锅的废人。
徐珵岂能不明白这一点,但这里他的年龄和资历最浅,仅胜于商辂,在此时确实不好说什么。
朱予焕扫视几人一圈,道:“朕有意与尔等做明君贤臣,不怕自己曝尸荒野,但不愿你们身后凄凉。”
曾鹤龄最明白朱予焕这句话的分量,若非有其他人在场,只怕他要潸然泪下。
陈循小心翼翼地站了出来,道:“陛下与于阁老所言皆有道理,臣以为,不如双喜临门,册封二位长公主为王、皇长子为皇太子……”
“济王本就有从龙之功,此次又与澧王一同南下,代朕暗访民生,又有奏本上报,封王乃是常理。”朱予焕语气一顿,道:“至于于卿所说,确有道理,藩王待遇如何,理应重新规定,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四代之后已与大宗无甚瓜葛,自行谋生便是,如此一来,皆大欢喜。”
她说罢,宋翠莲已经拿着一本题本出来,道:“此乃韩尚宫所写题本,此后藩王及子孙之待遇以此为准,请各位阁老过目。”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曾鹤龄接了过来,只见题本内容详细,看似没有对朱元璋留下来的藩王体系有什么大变动,却将四代之后的藩王子孙划分到了平民的行列中,废除了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准许这部分朱家子孙以百姓身份谋生。
这道政令一旦发布,已经能将现在不少藩王子弟踢出领岁禄的行列了。
“这道政令下发之日起,超过四代已经袭封爵位的,不予废除,照例供米,未曾超过四代的,参照这条政令,以后不得请封奉国将军之下的宗室爵位。”
一旦规定内领取岁禄的人减少,朝廷下发的岁禄自然也跟着一起减少,可以说只要这道政令能够推进,那么对于整个国家来说都是一次大的减负。
若是放在先前,众人或许会担心这样的政令难以推行,但朱予焕在怀来军事演习了一通,又下令处死原本是郡王的朱徽煠,谁都没胆子在这个当口招惹皇帝,更不必说如今的藩王都已经是被朱棣养废的藩王,对于皇帝可谓是毫无还手之力。
朱予焕见他们不说话,接着道:“朕打算命洛王朱祁钰前往河南就藩,其母宣庙贤妃同往藩地,三喜临门,甚好。”
阁臣们都是一惊,这才明白皇帝要给原本的郕王改封。
济王、澧王、洛王,确实是三喜临门……但皇太子呢?
朱予焕见他们面露诧异,接着说道:“放心,朕是有皇嗣的人,朕不仅有皇嗣,朕还有两个,这一点朕很清楚。”
几人闻言已经明白皇帝的弦外之音,是在安抚他们,皇帝要在朱淑元和朱见深之间考虑皇位的继承。
毕竟皇帝朱予焕就是“选贤与能”出身。
陈循在心底叹息一声,道:“礼部尚书胡濙年事已高,左右侍郎资历尚浅,不能担当重任,只怕典礼失当,不如待到陛下选出属意的皇太子人选再一同册封吧。”
朱予焕知道这些已经是他们的底线,接着说道:“那韩尚宫所写题本也待到之后再一同推行吧。”她挥挥手示意宋翠莲退下,接着说道:“如今杜尔伯特部和准噶尔部上奏恳求封贡,朕打算派遣洛王前去洽谈事宜,需要礼部派遣官员陪同一起,也算是历练。”
“是。”
第92章 亦集乃
瓦剌内乱、也先身死的消息传到京城是不久前的事情,起初朱予焕听到的时候也十分诧异。
自从瓦剌被明军绕后偷袭之后便一蹶不振,也先和脱脱不花分家,脱脱不花在投奔前岳父的时候被杀,脑袋送到了京城鉴别身份,而也先则是带着剩下的人跑路。早前还曾给明朝送信,想要用朱祁镇换回敏达失力,在朱予焕不予回复后,也先便彻底销声匿迹。
朱予焕也曾让边境守将和黄金凤留心也先和瓦剌残部的踪迹,只是这一行人逃入漠北,没有踪影,一时间难以获取相关的情报。
没想到再次听到也先的消息竟然是他的死讯。
朱予焕之所以没能得到情报,是因为瓦剌分裂成为了两个部落,分别为也先长子博罗纳哈勒统领的杜尔伯特部和次子阿失帖木儿统领的准噶尔部。
也先在被明军偷袭大败之后在瓦剌已经没有了威信,手下的将借着也先的信任发动内乱,杀死了也先,作为多个部落融合产生的瓦剌顷刻间四分五裂,也先的两个儿子也各自另立山头。
如今这两部分别向朱予焕请封,一个原因是为了证明自己是瓦剌正统,另一个原因则是为了避免如今式微的瓦剌被大明军队攻击。
理由也是有的,他们两个的祖母敏达失力就在大明,作为也先的“继承人”,两个贤孙总要打听打听奶奶的近况。
而这两人也十分识趣地没有提起朱祁镇的近况,朱予焕收到宣府镇守太监送来的情报之后,则是下旨让两部派遣使团到亦集乃处与大明委派的使者会面,再商量入京朝贡的事宜。
至于这个使者是谁,自然就是如今还在京城等待就藩的朱祁钰。
朱祁钰骤然听到朱予焕的任命还未曾多想,可仔细一琢磨,也先虽然死了,但瓦剌这边可没说过朱祁镇也死了……
元光五年初春,怀抱着这份纠结和不安,朱祁钰带着官员、在石亨派遣的军队的护送下前往亦集乃。
一路上天气还算适宜,这次跟着朱祁钰一起的是元光三年的武状元王越,此人颇有文名,加之年少有为,称得上意气风发,一路上和朱祁钰也是相谈甚欢。
朱祁钰简单确认了一番人员构成,跟随他前来的官员,大多是刚刚进入礼部的官员,也有升任不久的官吏,放在以前大抵是未曾面见过皇帝的。至于保护朱祁钰的军队,也全都是新人,显然是未曾见过曾经的皇帝朱祁镇的。
朱祁钰立刻便明白过来,不论是朱予焕还是石亨,都在提防着朱祁镇从哪个角落里又冒出来。
换言之,大家都对朱祁镇的生命力很有信心。
毕竟世事往往如此,怕什么来什么。
朱祁钰抵达亦集乃的时候是阳春三月,荒原上的气候还有些寒冷,好在林圆贞帮他准备了保暖的衣物,王越一路上也安排得当,让朱祁钰这次出行多了几分出游的感觉。
这一路上 ,朱祁钰不仅见识了北方的风景,还看出了王越这个冉冉升起的新兴将领的实力,这才明白皇帝为何如此欣赏他。
王越不仅对军事颇为熟稔,在文化素养上也丝毫不差,一路上与朱祁钰谈笑风生,还能与官员们打好关系,可谓是多方面人才。
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不会被埋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