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皇后闻言不由笑了起来,许久之后才温声道:“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可是你忘了,倘若陛下有心调查,还怕找不到实证吗?”
只要皇上愿意,这“证据”一抓一大把,这种事放在历史上屡见不鲜。
朱予焕微微一愣,道:“既然如此,皇爷爷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若是朱高炽真的铁了心要废太子,这样好的机会不是白白浪费了吗?
“这世上人最怕的事是什么?是自己的命稀里糊涂的没了。”张皇后的声音轻飘飘的,听起来有些悠远,她道:“今日这两件事让陛下疑心自己身边的人不再可靠,陛下的性命若是受到了威胁,谁的获益最多?”
朱予焕毫不迟疑地答道:“太子。”
张皇后莞尔,道:“所以陛下选择裁撤皇后手中的宫权,收拢到可靠的人的手里,至于太子……我想陛下大概会将你爹短暂调出顺天,借此机会稳定朝中局势,排查身边的人到底是否可靠。”
朱予焕闻言不由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
毕竟她是知道未来的人,而张皇后显然不是,但是却能猜到朱高炽接下来可能会做出的决定,并且没有错漏,足以看出张皇后的智谋深远。到这里,能够猜出朱高炽的后手的张皇后为什么会来,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看到朱予焕的小表情,张皇后似乎是被逗笑了,反问道:“那你现在能明白奶奶今日为什么一定要来、而且是大张旗鼓地来了吗?”
朱予焕没有犹疑,回答道:“因为奶奶需要犯错。”
张皇后捏捏她的小脸,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自恃聪明的人是不喜欢身边有太多聪明人的,而真正的聪明人又何妨自己身边都是聪明人呢?”
朱予焕眨眨眼,轻轻地哦了一声,这才有些明白过来,低声问道:“奶奶是担心皇爷爷会猜忌爹爹,所以才特意隐瞒了报备运输铜铁入宫的消息,故意在皇爷爷面前露出马脚,好让他借题发挥?”
张皇后只是笑而不语,她见孙女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反问道:“焕焕,知道了这些心里难受吗?”
朱予焕认真思索了一会,这才回答道:“有一点……”
下次这种狠活儿能不能提前通知她一下?没有打过预防针,其实朱予焕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毕竟情报方面,她完全不如张皇后,能做到的只有尽力规避风险。朱予焕也不求自家奶奶有什么谋算都告诉自己,但是有的事情还是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比较好。
张皇后听到她的话却并不生气,只是抬手摸了摸朱予焕的头顶,道:“焕焕,你读了那么多书、见了那么多事,你应该明白这世界上的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朱予焕倒是没什么压力,她郑重地点点头,道:“焕焕知道了。”
她虽然是现代人,但也不是真的小孩子,就是放在现代社会,难道就真的父慈子孝、家和万事兴吗?她当然不会对五百年前的古人有太大的期许。
张皇后见她似乎是听进去了,伸手理了理朱予焕鬓边的碎发,道:“焕焕,你爷爷交代的事情可一定要办好了,机会固然难得,可把握机会才是最要紧的,千万不能浪费了自己千辛万苦争得的机会。”
朱予焕见张皇后轻而易举地明白了自己的小心思,只嘻嘻一笑,趴在张皇后膝前道:“那也要有奶奶支撑我才行呀。”
“你呀……”张皇后点了点她的额头,道:“有你在,奶奶就放心了。”
第62章 猜测某
“你是说……那日看到妙素和某个内官密谋某事?”
朱予焕在坤宁宫住了几日,因着在张皇后的眼皮子底下,朱予焕也不想过多谈论自己的事情。
虽然情报流动很有必要,可没人希望自己在别人眼中是透明的,朱予焕作为普通人也免不了俗。别看张皇后现在手中没了宫权,可她老人家神通广大,怀恩也好、其他人也好,谁知道其中有没有人和张皇后暗中搭线,有的事情朱予焕还是希望能够保密的。
因此直到回了自己的院子,朱予焕才让怀恩将那日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这只是奴婢推断……”怀恩犹豫片刻,道:“奴婢未能看清楚当时究竟是谁在场,但是衣角的颜色确实核对无误,而当时吴女官神情略有慌张,言语之间似是在从奴婢的口中打探郡主的消息。”
朱予焕一手托腮,垂下眼思考许久,又问道:“如果妙素是他人派入宫中的线人,那她会是谁派来的?”
若是郭贵妃的线人,吴妙素就不应该主动替怀恩前来,剩下的便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汉王朱高煦,其二是赵王朱高燧。
这哥俩虽然都有造反的倾向,但明显不是一路人,不过好在智力水平相当,倒是并没有什么压迫感。
有的时候朱予焕都不知道该不该信任一下明朝的皇室教育水平,要说水平高的话,什么歪瓜裂枣都有,要说水平低的话,从太祖爷朱元璋到朱瞻基,几代人的水平都不算特别差,还出过著书立说的能人。
都是徐皇后所生,汉王和赵王一个造反造了个寂寞,另一个更是曾给朱棣实名制下毒,朱予焕就是想害怕也没有害怕的道理。
怀恩确实认真思考许久,道:“若是奴婢的猜测没错,想必吴女官应当是汉王的人。”
朱予焕有些意外他竟然给出如此肯定的答案,好奇地问道:“怎么,是有什么根据吗?”
她虽然比较偏向于这个可能存在的主使人是朱高煦,但这都是因为朱予焕提前知道了结果,汉王谋反,赵王吓了个半死,而朱瞻基最后也没有对赵王一家有什么实质性的处罚,大概率也是因为赵王有贼心没贼胆,不然就算不变“叫花猪”,也得享受一下诏狱N年游。
“奴婢也是听其他老人说的,先前赵王和一众宫人密谋毒害太宗爷,计划败露,许多人都因此被处死,唯有一人因为从罪较轻、加之如今的陛下在旁求情,得以受到太宗爷宽恕,留在宫中,只是被打发到了直殿监负责扫洒,不再如之前重用。”怀恩如此介绍一番,这才道:“有这么一个靶子在,加之赵王又就藩多年,想必不敢再与宫人私自联系,更遑论送宫人入宫了。”
朱予焕眨眨眼,她倒是对这件事有些印象,不过朱棣很是忌讳,下令不得声张,朱予焕自然了解不多。
而宫人们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内官,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这辈子都离不开紫禁城,闲来无事的时候也就只能将宫中的事情当做谈资,因此这样的消息即便是下了死令,恐怕也是拦不住的。
不过比起二选一的毫无悬念的选择题,朱予焕更好奇的是那个居然能逃过一劫的幸运儿究竟是谁。
毕竟自家曾爷爷什么性格,朱予焕还是很清楚的,这种大事居然还能逃过一劫,祖上绝对冒青烟了!
怀恩熟稔地介绍道:“是如今直殿监的内官黄俨,若非太宗爷当年多次委派他去朝鲜办事,也算是有些功劳,当初兴许就和江保等人一起被处死了。”
朱予焕对这一号人确实没什么印象,只是微微颔首,道:“原来如此……”她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道:“我记得你说过,你之前传消息的那条宫道宫人来往很少,除非一些特别的活计,否则不会有人去那里?”
吴妙素之所以选在那里,是因为知道怀恩已死,这里鲜少有人来往,更不会有人选择在这条宫道上传递消息,姑且算得上宫中绝对保密的地方。吴妙素作为传话女官,在宫中各处行走都是十分便宜的,可和她一起传递消息的人必须也有同等条件才行,而直殿监恰巧符合这一要求。
“是。况且那边偏远,如果是各宫娘娘的宫人,出入不便不说,平日里忙着侍候娘娘,大概也没什么时间抽身去那里。”怀恩应了一声,随后也意识到哪里不对,他试探地问道:“郡主的意思是……汉王和赵王勾结……?”
朱予焕不由抬手揉了揉眉心,嘟囔道:“我多余问这一句……”
这事儿就算她不知道也不影响大局,可若是知道了还什么都不做,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实在不行,找张皇后告状?可是张皇后现在没有管理六宫的权力,这件事她也爱莫能助啊,总不能找郭贵妃去吧。
朱予焕摸了摸下巴,随后道:“被你发现却没有下手,妙素应该不会想到事后可能会引出的乱子,最后之所以还是选择了不声不响的方式,大概有她心里的考量……”
也就是说,吴妙素心里也大概明白此时此刻汉王是靠不住的,至少要暂时稳住朱予焕这边。
怀恩见她似乎有些苦恼,试着提建议道:“不如郡主和吴女官见面商量一番,若是不成,便先将吴女官扣下……”
朱予焕微微摇头,道:“我看她不是什么训练有素的密探,否则也不会在遇上你之后不知所措。她大概率是受到胁迫才会入宫,若是被我扣下,忽然与其他人失去了联系,恐怕反而会引起怀疑,要是宫中还有其他汉王派来的人,必然会藏得更深,反而对家中不利。况且若是她在宫外还有什么亲人之类的,必定会因为她忽然失去联系而受到牵连,甚至丢掉性命……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滋味对被祸及的人来说可不好受,我已经试过一次,不能再试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