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予焕只当没有看到她们的眼神,开口道:“我们进去吧。”
“是。”
先前胡善围不过是临时搭起一个小型的房间当做暖房,主要是为了帮朱予焕养蛐蛐和用以贺寿的牡丹,朱予焕从自家皇爷爷手里要来这间暖房之后,自然是比之前扩大了不少,不会因为进来一队人便无处下脚。
暖房内打扫得干干净净,各种工具一应俱全,架子上也都摆放着各类用得上的物件,最显眼的还是已经开始出芽的麦苗。
朱予焕颇有些惊讶,道:“你们竟然已经提前准备好了?”
女官笑着解释道:“是妙素知道后特意提醒我们提前准备,郡主是奉皇命研制农具,若是没有麦苗和农田,即便真的做出了新的农具,恐怕也没有用武之地,所以臣等按照胡尚宫先前留下的法子,在暖房中提前育苗,又让这些内官在后院辟了一块农地,以便之后播种。”
听到吴妙素的名字,朱予焕微微挑眉,有些意外地笑道:“你们倒是不居功。”
吴妙素是有意卖好,但眼前这位女官竟然也毫不隐瞒,确实让朱予焕有些意外。毕竟宫内的生存资源有限,大家难免会有竞争的时候,更何况这种功劳即便占为己有,上面的人大概率也不会在意,只会看这成果究竟是谁拿出来的。
女官谦和开口道:“同为女官,臣怎能独占功劳呢?”
见状,旁边内官队伍里为首的内官也开口道:“奴婢等入宫前都是农家子弟,这地都是奴婢们看过的,是上好的沃土,更不用说奴婢们将这土翻过许多次,不需郡主吹灰之力便能耕种。”
女官闻言轻哼一声,道:“开垦是为了方便郡主使用农具,全都让你们做完了,郡主怎么用?”
内官本想着在朱予焕这位颇受宠爱的郡主面前卖个好,没想到弄巧成拙,一时间僵在原地,道:“是奴婢们未曾想到……”
朱予焕倒是不以为意,只是道:“木料都送到了吗?放在哪里了?”
这些粗活儿都是内官们在做,闻言立刻答道:“都放在后院了,上面盖了油布,免得过些时候春雨生潮、腐蚀木料。”
朱予焕对怀恩道:“怀恩,你去检查一番。”
“是。”
待到怀恩领着内官们离开,朱予焕环视一周,这才对为首的女官开口道:“你将这暖房中的设施和我好好说说,其他人出去吧,一群人挤在这屋内怪热的。”
别的不说,这暖房中还生着火,一群人在不怎么通风的房间里疯狂呼出二氧化碳,朱予焕确实有点担心自己的呼吸不畅。
女官见其他人都退下,暖房中只剩下她和朱予焕两人,这才恭敬开口道:“尚宫离宫前曾经叮嘱过,要臣等听郡主差遣。”
朱予焕微微挑眉,扬脸看向屋外,道:“这……人都还没走远吧?”
她是觉得眼前的女官看自己的目光太过灼热,料想她和自己有话要说,所以才将其他人遣走,可是也没想到对方这么耿直,居然等着人一出去就直接开口了。
女官却淡定开口道:“郡主放心,外面的都是自己人。”
这下朱予焕是真的有些惊讶了,她回想了一下女官的人数,诧异地问道:“都是姨母一手培养?”
这么多人都是胡善围教导……桃李满天下啊!
“也有臣等教导的女官,只是臣受恩于尚宫,明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这些年一直教导新入宫的女官,也算是有些心腹。”女官郑重地说道:“六尚之中,至少有七成女官唯尚宫马首是瞻,尚宫临走前特意有吩咐,因此臣等都愿听从郡主差遣,若郡主想要帮皇后娘娘夺回打理六宫之权,臣等尽力而为。”
朱予焕赶紧摆摆手,道:“那倒是不用,你们一出手不就暴露了吗?奶奶怎么想不说,你们的性命是最要紧的……”
本来有朱瞻基一个人就已经够麻烦的,要是张皇后也因此开始看胡家不爽,那可真是弥天大祸,除了胡家,不知道还要牵连多少人。
她说完又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刚刚说姨母有恩于你,是什么恩情?”
听到她的问题,女官不由轻声抽泣,声音却十分坚定:“回禀郡主,当初太宗爷应天靖难,宫中大乱,若非胡尚宫指挥镇定,又将当时还是寻常宫人的臣和其他人收为己用,臣早就没了性命,更不会得到尚宫教导,有如今的官身……这样的救命之恩,臣无以为报,只愿为郡主尽微薄之力回报一二。”
对于朱瞻基来说,原本效忠建文帝的胡善围泄露情报、转投朱棣,是为不忠小人,可对于被胡善围庇佑的女官宫人们来说,若不是有胡善围的庇佑,她们早在宫内大乱的时候就丢掉了性命,是为大义恩人。
女官说完又道:“况且如今太子不喜女官,臣等手中权柄朝不保夕,而郡主虽为女子,却颇受陛下和皇后娘娘重用,臣等自然依附郡主。”
朱予焕闻言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朱瞻基上位之后重用内官制衡文官权力,作为小朝廷的内廷,局势自然也有所变化,原本属于女官的权力渐渐转移到了内官手中,在张皇后之后,女子的权力也逐渐缩小,成为了彻底的附庸,明清两代非特殊情况,几乎再也没有出现过女子之身可以干预政务的“后权”掌管者。
也难怪这些女官们都对内官嗤之以鼻,大概也是隐约嗅到了一丝风向的转变,想要和这些内官们斗上一斗。
若不是胡善祥本就无心争斗,这些女官们也不会来找朱予焕。
“我明白了……你们的话我暂且相信。”朱予焕思虑片刻,开口问道:“我想问问,你们对吴妙素了解多少?”
第65章 练身体
没想到朱予焕会问起这个,对方先是一愣,回忆了一番后才开口道:“臣对她有些印象,便是她向尚宫提议培育牡丹来博得太子的欢心,尚宫对她多有夸赞,因此一直带在身边教养。”
既然并非是胡善围选择培育牡丹,而是吴妙素主动献策,可见她确实是有自己的谋划。
朱予焕思索片刻,开口问道:“我听人说起过,她是丹徒人,她当初入宫是谁经手相关事宜?”
“臣对此不甚了解,郡主若是需要,之后臣去调取吴妙素的档案,想必能够有所收获。”
朱予焕轻轻嗯了一声,又问道:“你口中的自己人包括吴妙素吗?”
虽然刚才见这女官对于吴妙素也并非十分熟悉的样子,但是还是要多问一句、谨慎确认。
女官否认道:“吴妙素确实不在其中,只是尚宫对她算是亲近,因此臣等多有照拂,她自然也投桃报李。”
朱予焕揉揉额角。“我明白了。”
到底吴妙素入宫时间短,即便胡善围对她多有欣赏,也不会轻易让她接触眼前这些对胡善围忠心耿耿的女官们。
也多亏了胡善围这么做,否则之后说不定会惹出什么大乱子。
女官察觉到朱予焕的警惕,试探着问道:“可是吴妙素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朱予焕毕竟刚开始和她们接触,还没有彻底摸清这群女官的底细,自然不会和盘托出,只是道:“我看她聪明伶俐,爹爹和娘都对她十分欣赏,所以多问几句罢了。”
女官却好像明白了什么,开口问道:“莫非是太子殿下对吴妙素……”
朱予焕本来没有这个意思,但听她这么一说,想起丹徒出身的吴姓女子,很难不联想到她未来的弟弟之一的母亲。
因为宫女、甚至可能是罪臣家眷出身,在史书上几乎查无此人,如果不是因为有了子嗣,恐怕要和很多籍籍无名却又被困锁深宫的女子一样,无声地度过自己的一生。
可对于吴姑娘本人来说,似乎第二种选择会更好,毕竟从宫妃到太后再重回宫妃、亲眼目睹自己的血脉受到折辱的大起大落比无名更加令人痛苦。
女官小心翼翼地窥着她的神情,试探着问道:“若是郡主担心的话,不如由臣来劝说她……其实若是她有心,也可以辅佐太子妃殿下……”
朱予焕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大抵是想着胡善祥无心宫闱斗争,朱瞻基又宠爱孙氏,疏远胡善祥,恐怕胡善祥难以诞下子嗣,既然如此,不如扶持一个现成的次妃和孙氏打擂台,将来若是有了子嗣,两人一同扶养,胡善祥也能得一个善终。
吴妙素为人疏阔,又机敏好学,虽然原本是宫女,身份低下,但能够凭借自己的努力考取女官,可见她的个性也是力争上游,一旦被扶植起来,必然能够改变胡善祥被孙氏“打压”的情况。加上她又是胡善围的学生,与胡善祥和朱予焕的关系都不错,只要抢在孙氏前面生下朱瞻基的长子,与胡善祥相互依靠,何愁以后没有好日子过呢?
朱予焕虽然明白这样的策略确实有些道理,却还是感到不寒而栗。她急忙开口道:“我想她在宫外应当还有家人亲友,这样擅自替她决定的恐怕不好,娘自己已经久居深宫,肯定不会同意的,这件事不要再提,更不要和她透露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