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苏旭脸色微变,结绿连忙缓和了口吻:“娘子不是胡说八道的人,就虑不到那些。娘子!人说近贵则贵。你能攀上公主这样硬的靠山,那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福气!朝中多少俊俏男人、风流后俊都恨巴结不上我们主子呢。你是不知道,咱们公主有多本事!”说到这里,结绿似乎也觉得自己说多了,她连忙腼腆一笑、垂头再不言语。
结绿自然不知道,她这句“俊俏男人”“风流后俊”,在苏旭心里掀起了多大惊涛骇浪。
他强忍着顿足捶胸寻思:莫非柳溶月表哥当真给公主做了面首?!柳溶月你这傻丫头唷!
这一路摇摇晃晃,结绿将苏旭送至家门,二人约好明日稍歇,如果公主身子无碍,后日再去复诊。
直到回了宛平后衙,苏旭才彻底放下心事:保住性命,两世为人!
他回家之时,正是诗素开饭之际。
苏旭抬头看见诗素姑娘手腕上那绿油油滴翠的镯子煞是好看。
这劫后余生之人不由心中大痛:我太沉不住气了!我又没马上咽气,公主又不立刻杀我,我干嘛着急把镯子送人呢?现在死不了,这不亏大了吗?
想到这里,苏旭咳嗽一声,他对着诗素笑容甜如蜜糖:“诗素姑娘啊……我竟然不知你是如此勤劳的女子,这个家里里外外全靠着你。哎,你忙看你忙成这样儿,再戴着这么贵重的镯子,万一磕到碰到多么可惜。”说着,他假惺惺地拉住了诗素的手腕儿:“这么着吧,这镯子我且替你收着,等你……”
诗素烫到一般将手抽了回来:“不敢麻烦奶奶费心!镯子既然给我了,碎了也是我乐意!我就是平日不戴,自己也有匣儿收着,就不在您首饰盒儿里占地方儿了!”
说罢,这丫鬟竟端了饭菜,自己回屋吃清净独食去了。
大难不死的苏旭在诗素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不由悻悻扭过头来。他这一回头,就看见坐在自己身边儿啃烧饼的柳溶月了。
对着腰间鼓鼓的柳大人,苏旭再次笑容甜如蜜糖:“我说大人啊……我竟不知你是个如此勤政的官员。你天天公事繁忙,挣钱养家全靠着你。哎,你忙看你忙成这样儿,再拿这么要紧的钥匙,万一丢失不见……”说着,他假惺惺地拉住了柳溶月的手腕儿:“这么着吧,钥匙我暂且替你收着……”
柳溶月呵呵一笑:“您放心,丢不了!我已将钥匙锁到二堂的消息柜里了,左边儿是咱家钥匙,右边儿是县官儿大印。丢了啥也丢不了它!放在我那儿更保险。”
苏旭还不死心:“那我早上还给你一包散碎银子铜钱呢?”
柳溶月理直气壮:“铜钱我买夹肉馒头吃了!银子啊……您总得让我去买条没窟窿的裤子吧!我说尚书府过日子也太细了,大少爷的内衣都快摞补丁了。哎,你爸爸是不是看儿子好容易不长个儿了,就再不给做新衣服了?”
苏旭满脸尴尬:“胡说!成亲的时候不是做了全套新衣服么?”
柳溶月将足一顿:“那是棉的!这都快端午了!你总得让我穿个没补丁的单衣儿吧。”
说罢,柳大人满脸不悦地举着烧饼回去书房去啃了。
他们家人口本来不多,走了诗素和柳溶月,饭桌上登时就剩了苏旭和媚娘。
苏旭看看媚娘,媚娘看看苏旭。
苏旭突然发现媚娘对自己笑得甜如蜜糖,她慢慢地挪了过来,貌似贴心地抓着自己的手问:“少奶奶……您看您什么时候‘不在’啊?我还巴巴儿地等着替您伺候大人后半辈子呢……”
苏旭臊眉耷眼地从媚娘手里抽回了自己的爪子,他也想端点儿什么回屋去吃,无奈这会儿桌上就剩菜汤儿了。
那天是初一,柳溶月照例要拜菩萨。
本朝初一、十五拜佛者众,就连苏旭他爹那样吝啬的官员都盖了佛堂。
自苏旭与柳溶月成亲以来,他已见她拜了多次,所以毫不稀奇。据苏旭所见,柳溶月拜佛那是相当虔诚!而她于佛祖所求也似从未变过。
别人家女孩子求神是: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他们家柳大人求神是:苍天啊,换不回来怎么办?
可见柳溶月是真心实意想跟他换回魂来,人家还惦念着她那表哥么。
她那表哥……唉!她那表哥……
吃了半碗菜汤儿,闲(咸)得身上长出大盐的苏娘子思量再三,决定缄口不语。也罢,给她留个念想儿吧!这姑娘怪不容易的,何必惹她哭呢?这事儿纵使纸包不住火,也等他们变回来再说吧。
那日,苏旭很虔诚地跪在了柳溶月身边,他少有恭敬地给菩萨磕了三个响头。
他想求求菩萨:将来纵使让柳溶月知道了……别让她伤心太过……
柳溶月奇怪地看向苏旭:“你今日怎么这么虔诚?难道有为难之事求菩萨帮忙?”
苏旭淡淡叹了口气:“求个平安么……”
谁知刚到次日清晨,宛平县便出了让人大不心安的事:郊外发现无名女尸!
无论如何,辖区之内出了这等凶事,柳溶月这县太爷是必得到场验看的。
这是柳溶月第一次去现场验尸,虽是响晴白日,也难免有点儿害怕。苏旭义不容辞,换了男装陪大人去现场勘测。苏探花前半辈子光念书了,四书五经念烦了,《洗冤集录》他也看过,此刻正好跃跃欲试。
无名女尸出现在宛平城外丽太妃父亲静海伯的护坟地处。
说是清晨起来,当地的坟户看见草深林密处有个彩衣身影在吊树上晃荡,他们奓着胆子过去看时,才发现是株百年老槐上挂了个年轻美貌的女人!
此处偏僻,鲜有人家。野狐出没,常有怪谈。
现在这里猛不丁上吊了个衣着锦绣的美人,当真是闻所未闻的诡异之事。
坟户胆小,当即报官!
柳大人的轿子匆匆赶到了静海伯护坟地,王话痨和齐肃如同哼哈二将护在大人身边。
柳溶月虽然带了众多衙役出来查案,心里依旧怕得要死,她是双手紧紧拽着苏旭,才没双腿抖得太狠。苏旭现在女扮男装,不想引人瞩目,纵然觉得大人丢人,也只好任凭柳溶月拽着自己。
而且不知为何,苏旭明明没到过这里,却总觉得此处某物让他觉得特别眼熟!这个念头莫名让苏旭觉得很瘆的慌!
吴班头见大人脸色不好,便猜到他官家公子,没见过横死之人,此刻难免有些胆怯害怕。
吴班头今日倒是对大人体贴入微,他率先过去看看尸体,随即抬起头来侃侃而谈:“尸身穿戴倒是不错,模样也算年轻周正。你们看啊,这女子一身衣服簇新簇新的,倒仿佛是预先给自己穿了装裹。想来这必是大户人家的闺女遇到了糟心事儿,一时想不开,所以到这幽暗无人处偷偷自杀。”
说到这里,吴班头似是好心地回头向柳溶月请示:“大人最是心慈,女子寻死没准儿事关名节隐私,咱们还是不要声张,慢慢为她查访家人来处吧。”
吴班头身边儿的衙役都是办案老道之人,他们先是面面相觑,随即纷纷附和:“是了是了。看来是上吊自尽,咱们还是要赶紧寻访死者家人,尽快找人将她收敛了为上。”
仵作见吴班头他们如此说法,干脆没有靠前儿,只是抱着肩膀冷眼旁观。
发现尸体的本地坟户听了这话,显然是大松口气,他们对着柳溶月下跪回话:“官爷圣明,这位小娘子也不知为何竟在这里寻了短见。还请大人赶紧将她移动回衙,丽太妃是个仔细人儿,要是知道静海伯的坟地里出了横死凶事,坏了她父亲坟地风水……就太妃那个脾气……咱们大伙儿都不好交代啊……”
吴班头连忙点头:“大人,这坟户说得有些道理。天气日渐炎热,横死之人不祥。咱们这就把尸首带回去,慢慢寻找死者家人吧。”说着,他双手连挥,吆喝人来收拾凶地,要赶紧将尸体抬走。
苏旭没想到衙役办案居然如此潦草,他刚要开口阻止,却想不出该用什么理由拦着他们胡来!
正为难时,苏旭忽听身边的柳溶月疑惑地询问下属:“吴班头远远一望,如何确定她是自己走到荒野无人的所在上吊自尽?你看这死人的绣鞋上丁点儿泥草皆无,那她是怎么从官道走到林深草密处寻死的?这女子难道是个草上飞不成?”
一个人就是再窝囊胆小,让别人架弄着也不高兴。
柳溶月虽然是头次出来验尸,但是她比苏旭强在多穿了十来年的绣鞋!所以只远远一瞄,柳大人就知缎鞋压根儿走不得土路。别说此处并无人烟,这衣着光鲜的女子显然不是住在附近,便是从坟户的房里走到这棵歪脖树下,死尸脚上的绣鞋也不可能如此不染湿泥。
吴班头一时语塞:“这个么……”
柳溶月忍着害怕又往前走了几步,她强迫自己瞧瞧挂在树上的女尸,再看看她脚底下翻倒的木头墩子。
娇小玲珑了十八年的柳溶月更加大摇其头:“她绝不是自己将自己挂上去的。你们看!这女子身量不高,脚下被踹翻的墩子也矮,吊颈的绳套更加不长,死人双脚离地却得二尺有余。难道她是蹦上去将自己脖子纳入绳套之内么?都要死了,何必如此为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