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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和倚月_墨青【完结】(165)

  苏旭此话一出,在场官吏齐齐尴尬。

  立朝之初,太祖爷爷的确是定下了如许规矩,可扭头设教坊司拿罪妇赚钱的也是太祖爷。天底下没有出泥不染的好事,世间万事都讲究兰因絮果。如今享国日久、文恬武嬉,倘若认真追究这嫖娼宿妓的罪过,只怕木板子得把全天下的官员屁股都打到稀烂。

  柳溶月难免有些下不来台,她不由板起面孔:“羲和!你不在家中好好呆着,如何贸贸然找到这里?你看你像个什么样子?这不合规矩!不成体统!”

  苏旭从来没被柳溶月数落过,他气得头晕眼花,脚下踉跄。

  诗素搀着奶奶,想打个圆场儿:“大人!不是,奶奶今天身上不痛快……”

  要说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听了诗素这话,席上巨贾顿时搞清了来人与苏大人的关系。他们古怪诧异的眼神,瞬间转做了原来“大人惧内”的嘲弄,屋内甚至有了调笑之声。

  微醺的柳溶月就算脾气好也有点儿挂不住:“羲和,你要是身子不适就该在家歇着。诰命夫人满街乱跑,好看怎的?!”

  柳溶月话一出口,自己也有点儿后悔孟浪。

  可她万没想到苏旭眼珠子都气红了,她就见他一步步朝自己逼迫过来,柳溶月当下十分慌张:苏旭!你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我一顿吧?

  王话痨知道奶奶厉害,连忙过来劝解:“奶奶,奶奶。小的看得出,您这是急了、恼了,看着整个人都不好了。您这是嫌大人飘了、高了,觉得他欺负您拿不动刀了。可是事儿不是这么个事儿……嗨!奶奶,您把剪子放下!那是敲螃蟹的!”

  如是,苏旭步步逼,柳溶月步步退。

  苏旭咬牙:“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说我不合规矩?”

  柳溶月用力摇头:“不曾不曾。”

  苏旭切齿:“你说我不成体统?”

  柳溶月扭头就跑:“不是不是。”

  眼见刚刚还人五人六的堂尊大人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遭受肉刑,从未见过如此厉害娘们的官吏富贾不由齐齐瘫软,不敢靠前儿!

  就在这么个时候儿,席上传来个软绵绵的声音:“奶奶,您大老远的赶过来,也好歹喝杯酒、消消气再教育大人不迟……奶奶身子要紧……”

  小脸儿发白的歌姬韦娘颤巍巍地给诰命夫人端过来一杯适口热酒。

  苏旭病中发怒、体虚口渴,既然有人敬酒,他想也不想接过来就喝。

  许是苏旭这一下子喝得太急,许是急病耗神太过,这杯热酒下肚,不过须臾功夫,众人就见凶神恶煞的诰命夫人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两步,她双眼一翻,毫无预兆地晕倒在地。

  柳溶月大惊失色、飞身扑出:“羲和!你怎么了?”她紧紧搂住苏旭,回头对韦娘怒目而视:“你给他喝什么了?!你给他下毒了不成?!”

  韦娘哆里哆嗦:“回……回大人的话,我……我就是给奶奶倒了杯雄黄酒……”眼看这位奶奶已经晕死,韦娘悄悄松了口气,她颤颤巍巍地为自己辩解:“贵胄女眷不出二门,寻常连大门上的小厮都瞧不见,这位奶奶居然杀出衙门,来寻大人的晦气,料来是位神道不假,所以……所以我才……想起这么个戏台上的主意……”

  在场诸人齐齐心道侥幸:罢了。这小歌姬有几分聪明才智,这才算是对症下药!

  大家刚要扭头归座,突然!明明晕去的诰命夫人毫无征兆地睁开了双眼,这位奶奶眼神发凝、口中高呼:“胡氏冤啊!”

  说完这句,诰命夫人瘫软在地、复又昏晕。

  这句诈尸似的谶语来得太过蹊跷,把柳溶月吓得几乎把怀里的苏旭再扔出去一回。

  王话痨连忙喊人叫车,想着赶紧把奶奶送回府邸要紧。

  诗素忙不迭地拧手巾给苏旭擦手擦脸,只怕苏旭酒后抽风。

  柳溶月眼见怀里的苏旭面红耳赤、呼吸急促,眼见烧得不轻,她也不禁愧悔:人家身体不适,我怎么就不能好声好气地同他说话?唉,后悔,后悔,十分后悔。

  眼见出了这等变故,这些商人、小吏已经全无吃酒的兴致,他们各个怏怏地起身,预备告辞离席。这帮人其实也是害怕诰命夫人酒后变身,再变成个长虫。

  唯长公主府的长史官是个老成持重、见多识广之人,他看着昏迷的苏旭愣怔半晌,突然脱口而出:“你们觉不觉得……诰命夫人这句话说得大有玄机?”

  在场众人齐齐“啊”了一声:“能有什么玄机?”

  公主府长史捻须皱眉:“我家公主驻跸宛平之时,偶染小恙。这位夫人精擅岐黄,曾经过府为公主诊病。我看她温柔娴淑、言语有礼,断然不是今日这凶神恶煞的样子!你们想啊,一个大家闺秀,一个诰命夫人,为何就突然性情大变,冲出闺房来殴打丈夫?”

  在场官吏齐齐摇头:“我等不知。”

  长史官将手一拍,大声说道:“那必然是让冤魂上了身、给夺了舍啊!”

  他此言一出,窗外天色陡变,阴风阵阵、雷电隐隐,刚刚泛晴的宛平天际似乎又有暴风骤雨、蕴于云上。

  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也就在此时,歌姬韦娘突然眼睛一亮,她跪到苏旭身边仿佛在细细看他的妆容。

  诗素不由烦躁:“姑娘您就躲开些吧!奶奶是病人,你让她透透气。”

  韦娘却不搭理诗素的排揎,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来,一把拔下了苏旭头上的珠簪。

  韦娘摩挲簪子良久,突然眼神十分激动。

  诗素大怒:“大庭广众你怎么还抢上东西了呢?”

  谁知诗素话音未落,韦娘忽然“噗通”下跪,死死拽住柳溶月的衣角放声大哭:“大人为我做主啊!大人小女子冤枉!”

  柳大人好半天才缓过气来:“我就知道,酒无好酒、宴无好宴。太祖爷爷说本朝官员不许喝花酒的规矩没错。看今天这份儿乱劲儿的。不是,韦娘,我观夫人症状眼熟,仿佛是染上了前些日子流行的时疫。我不怪你就是。”

  谁知韦娘却不肯依,她抓住柳溶月的裤脚,哭得死去活来:“我冤枉!我要告!大人!我要告你家诰命!为妖作祟,偷窃官宅!她不但自己不当好妖精,她还诬陷官家小婢,害我无辜被发卖进青楼!她,她,她毁了我一辈子……我做鬼也不肯放过了她!大人你看!这根簪子就是铁证!”

  这回换柳溶月傻在当场:“不,不是,你是哪家小婢?你主人是谁?这可不敢胡说的。”

  韦娘勉强擦把热泪,她哭得吭吭唧唧:“回大人的话,我原是顺天府尹惠作冠惠大人家服侍夫人梳妆的婢女!若非这根簪子陡然丢了,若非你夫人偷了我们奶奶的首饰,我如何会被打顿板子,卖到这里?”

  柳溶月和赵县丞双目四望,俩人脸色齐齐一白。

  这簪子是正月十五柳溶月从采花贼手里买下来的,难道那采花贼……还祸害了惠夫人……

  第96章 销赃之人

  宛平后宅

  苏旭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因为他走不出一个个高热幻境。

  在苏旭的每一个梦里,他都能看到一些熟悉的、或者不那么熟悉的女孩子们。

  他看到了朝露,他看到了明珠,他看到了已记不起闺名的兰台家小姐,他看到了穿红着绿的寒香,他甚至看到了翠书、丹画,看到了缃琴、墨棋,看到了温柔可人的宫女结绿、看到了聪明的诗素和娇娆的梅娘……

  她们有说有笑地在他眼前嬉戏跑过,每一个都欢快又明亮,美丽又鲜活。

  然后,就有一个女孩儿爱娇地拉住了他的衣裳。

  她对他说:“苏旭,你快起来啊。你不是说要带我出去逛么?”

  她对他说:“苏旭,今天我可不可以不练大字了?天天念书累死人了。”

  她对他说:“苏旭,我觉得你好了不起!你竟然能考上探花郎!”

  噗簌簌的眼泪无遮无挡地掉了下来,他希望她永远待他这么好,永远跟他有说有笑。

  已经有太多女孩儿离他而去了,他卑微地希望她不要扭头就走。

  苏旭其实心里明白:她们都是梦幻泡影,可是他依旧不想醒来。

  如果在他的梦里,她们可以永远无忧无虑、健康活泼,那么他愿意此生再不醒来。

  可他还是醒来了,或许他只是跌入了另外一个颠倒梦想。

  管他的!谁在乎?

  苏旭冷冷看着那个疯癫道士站在床头鸟瞰着他,他幸灾乐祸地对他耳语:“日月晦明,阴阳反背,雌飞雄从,迷离扑朔。可惜可叹,你这探花竟是为妇道所考!”

  苏旭无声叹息,都半年多了,他竟没再说出什么新鲜谶语,可见也不是个办事儿走心的。

  若是在半年之前,苏旭定然会揪着他的脖领子大声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要如何才能变回自身?”

  可是今天的苏旭没有,他甚至是坦然地看着那个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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