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溶月蹙眉想想:“你是说铺子不收,所以这些贼赃在民间流散?也不对啊,那才能出手多少银子?不瞒你说,这只钗我三百文就买下来了。他们辛苦偷来,怎能甘心贱卖?自然,若非这簪子只卖了三百文,按规矩就要做贼赃收归库房,也闹不出今日这事。”
宋老板摇一摇头:“大人,按照江湖规矩,这类烫手的东西历来是异地销赃。我等坐商经营多年,自然不敢趟这浑水。可架不住有不怕死的啊。”
柳溶月惊问:“不知何人如此胆大?”
柳溶月就见宋老板深深地看向自己:“大人可知……去年咱们宛平死了个珠宝商人,名叫查渊瑜的?他便是个惯走南方的好手!再想想这二年查老板陡然暴富,岂非无因?唉,可叹他与他那老婆,皆是死得不明不白啊!”
似有一阵阴风吹过,柳溶月顿时毛骨悚然。
宛平后堂
心事重重的柳溶月晃里晃荡地在后宅院溜达,她转悠许久,也不曾进屋去看苏旭。
诗素瞧着柳溶月可恨,她忍不住过来推了小姐一把:“我说小姐,你差不多得了。你变做男人去喝花酒也就罢了,还要当场骂人不成体统。当场骂人也就算了,把人气晕了你看都不看他一眼的。别说是老婆,便是元宝,上吐下泻你也该找个兽医瞧瞧。你说你变个爷们儿,怎么眼瞅着变成混蛋了?”
柳溶月困惑地看着诗素:“你什么时候跟他一头儿的了?咱俩不是名为主仆、情同姐妹么?他做人那么抠,你为何向着他?”
诗素叉腰:“我呸!天下女子自然护着女子!是你先打我们这圈儿里蹦出去的,还怨我把你当外人了?没有良心!”
柳溶月咬牙威胁:“诗素,你忘恩负义!看我以后逢年过节再给你买头绳儿、买胭脂的!”
诗素冷哼:“如今在外头混,挣钱我自己会买。怎么没你那点儿恩惠,我就披头散发了吗?小姐,退一万步说,难不成给我买了头绳,你不搭理少奶奶就有理了?”
柳溶月立刻薄怒:“诗素!我看你是要造反啊?咱俩不是说要相好一辈子吗?你变心了!”
诗素低声叹息,她又轻轻推了柳溶月一把:“你去瞧瞧他吧。打打闹闹大半年了,怎说也是一个锅里抡马勺的。你如今就是贪图野花香,厌弃白娘娘,也别放得这么干脆啊。尤其人家还病着,可怜见儿的。今天来诊脉的都摇头了,说发冷发热两日了,怎么不早请大夫来看?医不自医,奶奶就是有手段,也不好这么耽搁自己的。”
柳溶月骇然冷笑:“什么就白娘娘?他给你个绿镯子,你就真当自己是青蛇精了么?我算看出来了,自从来了宛平,你们一个比一个不爱做人了!”
诗素将新熬好的甜粥往柳溶月手里一塞:“我说你去不去瞧他?!”
柳溶月接过托盘,嘀嘀咕咕:“当小姐的时候好歹还有个使唤丫头,如今当了少爷,怎么各个都是我的祖宗?!”
谁知卧室之内,并非榻前无人。
柳溶月走到门口就听里面梅娘好声儿好气儿地说话儿:“奶奶的脸色好些了。待会儿诗素熬好粥,奶奶再吃些,很快就好了。”
柳溶月没听到苏旭说话,倒是苗太太笑了一声:“说起脸色好,我看谁也比不上梅娘姑娘人逢喜事精神爽。可叹这些日子你与齐肃一个在后院、一个在前头,隔着一堵墙就是看不见。这便是缘分未到,缘分一到,心愿就了!”
柳溶月端着盘子撩帘进屋,就见床上的苏旭突然满脸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心里总觉得有个关窍不开!原来如此!”
梅娘与苗太太面面相觑,她俩双双伸手摸苏旭的额头:“奶奶!您这是看见大人,又火撞脑门了么?”
第97章 一封请帖
宛平后宅
看大人回房,梅娘与苗太太各自起身向柳溶月施礼,然后相携离去。唯诗素关门送客的时候,给柳溶月丢下一个您自求多福的眼神儿。
眼见屋里就剩下了苏旭和自己,柳溶月端着热粥,惴惴不安地只敢在床边坐小半拉屁股。
想想今天大概不能善了,柳溶月愁眉苦脸地偷看苏旭气色,眼见人家竟似好了许多,她的心头更加惴惴:你说他怎么就能就好呢?他好了我怎么办?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他别打我就行……
柳溶月硬着头皮将手中的托盘高高举过了眉梢:“下官恭请奶奶用饭。”
床上那人“噗嗤”一声,似是忍俊不禁。
柳溶月偷眼看时,苏旭却将脸扭向了床里,似乎还在和自己怄气。
谁知细看之下,柳溶月却呆在了那里!
夕阳之下、红帐之中,云鬓蓬松的美人病恹恹歪在软枕之上,苏旭贴身亵衣略微松垮,露出胸前好一段鹅脂似的白肉……
也不知为啥,看到这样的苏旭,看到“自己”的身子,柳溶月突然狠狠咽了口唾沫!这两天喝花酒,她也听了些风情,柳大人自己都觉得自己比以前“懂事”了许多。
似是察觉柳溶月不对劲,苏旭秋波回顾,他软绵绵地问:“你怎么耳朵这样红?”
见她不说话,他有些着急地过来摸她的脸:“难道被我过了时疫不成?”
眼前陡然炫白一片,柳溶月吓得用力摇头:“没有,没有。不曾,不曾。哎呀!是我包藏祸心……啊,不,我是说你不用担心!”
为了掩饰尴尬,柳溶月狠狠舀了一勺甜粥送到苏旭唇边。苏旭本不想吃,无奈红头胀脸的柳溶月跟中邪了一般,勺子追着他的嘴唇喂,苏旭被她磨得没法儿,只好随便吃了几口。
有道是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既然吃了柳溶月捧上来的粥,苏旭也不好意思再对她置之不理。虽然现在病得头晕眼花打不动她,但这个当家作主的款儿,他还要稳稳地拿起来。
唉。你说干哪行儿容易?
苏旭冷哼一声:“你还知道回来啊?起初我还当你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实闺秀,这才半年多功夫就弄得满身酒气粉香!我说你怎么就不学好呢!”
柳溶月觉得今日的苏旭不但腔调色厉内荏,而且语气拈酸吃醋。
她不禁笑了出来:“羲和,你这腔调活脱我娘我老婆!罗里吧嗦的!”
话一出口,柳溶月立刻捂住了嘴。她想:完了!我这不拿笤帚苗儿捅大老虎的鼻子眼儿么?
谁知苏旭竟然没恼,他怔忡一下儿、低声抱怨:“当娘呢你又不孝,为妻呢你又不娶。忤逆又薄幸!我还得当贤内助帮你做官,当真上辈子该了你的……只是大人如何还学会了去混秦楼楚馆?看我今日打不打你!好歹也立个家法在。”说着,他气喘吁吁地去拿笤帚疙瘩,看来是要揍柳溶月一顿才能解恨。
也不知为了什么,柳溶月忽然不怕了。
她扭着身子躲打,笑着同苏旭嚷嚷:“做什么?做什么!你轻些!娘子如今是诰命夫人、皇上亲封的贤妇!躺在炕上打爷们儿,你不怕陷当今圣上于识人不明么?嗷!你等我放下碗!”
对着这贴没心没肺的狗皮膏药,苏旭病中无力,就是有满肚子火也发不出来!他狠狠地戳了一把柳溶月的脑门子:“你怎么就没个正形儿呢?”
柳溶月乜呆呆地瞧着苏旭截肪似的胳膊,陡然残酒涌上脑门儿,她脑门儿一热,索性一骨碌躺在了苏旭身边撒娇耍赖:“我便是没个正形儿!这三天捏着鼻子跟那起财主喝酒应酬,累也累死了。要不是为宛平县能征上银子,我才懒得陪着他们!你也不瞧瞧,那起脑满肠肥的大爷大叔非得拽着我说话儿不可,连菜都算上那屋里就属我长得好看。这叫什么喝花酒?到底是谁应酬谁?我替你忍辱含垢,你还要刻薄骂我!苏旭,你摸良心说!别个就算了,这喝大酒的本事难道不是你亲自教我的?”
苏旭心头不爽:“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是考入了官场又不是踏入了欢场!我教你喝酒我没教你喝花酒啊!我听说你还敢叫局了,你这是要疯啊!你抱我抱这么紧干嘛?躲开!我这病过人的!”
柳溶月搂着苏旭的胳膊,将脑袋死死地扎到他身边,浑身扭动、满嘴不依:“我是叫局不假。可我也是一片慈悲心肠啊。你去的时候没瞧见么?那唱曲的韦娘长相好似王话痨他兄弟,唱曲儿仿佛赵县丞在挨打。为了好久没客,她被老鸨子折磨呢。别说我,便是你去了,也定见不得这个。”
苏旭想想席上那歌姬的样貌,不由嘴角翘起了三分:“且信你这一回。”
柳溶月心道:你要是知道韦娘还要告你不是好妖精,只怕立刻活活气死。算了,我还是别说罢。
柳溶月闷闷地岔开话头儿:“苏旭啊,我今日打听到了件稀奇事儿,正要和你说。对了!你刚才想明白了什么事情?怎么一惊一乍的?”
苏旭白了柳溶月一眼,他本想推开她,可是低烧体寒,有这么个人焐在身边倒挺舒坦。苏旭双手交叉放在脑后,任凭柳溶月趴在自己身边,她仰脸看他的神情有些眼熟,细看之下倒像小狗八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