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旭看着那黑黢黢的簪子,悚然一惊:“从哪里验出来的?”
王福江和齐肃神色古怪地对视一眼,柳溶月满脸认真地回答:“井里!”
齐肃说:“起初我和王大人疑心是辘轳、水桶上有毛病。我们特地连打了好几桶新水。反复验了许久,别的没啥,就是井水不干净!”
王福江说:“嫂子,我也觉得杨家坨的水源肯定有事,我和兄长、齐肃小哥儿亲眼看见了,不止是人,就连这里的猫儿狗儿走道儿也晃里晃荡的,总之看着不大对头。”
齐肃跟着点头:“山林野兽小的也不知见了多少,这样的畜生定然是身有病痛的。”
苏旭脱口而出:“那就是有人把砒霜下到了井里!”
然后,他就见他们仨整整齐齐地一块儿摇头。
齐肃道:“夫人,我看这杨家坨的水井又大又深,从上面听来有淙淙之声,这里又守着浑河不远,似是口活水井。纵然有人投毒,能放多少毒药?随水流散,很快就没了,要是想用砒霜把村民毒成这样儿,得使多少才能见效啊?我看三天两头往井里扔一麻袋还差不多。”
柳溶月也跟着点头:“咱宛平县药铺也就有数儿的两家,便是掏空的药铺也找不到这么多砒霜。”
王福江满脸诚挚:“嫂子,您不出门您不知道,我看就是把全京城的药铺都搜遍了,也搜不出来这几马车的砒霜啊。”
这回换苏旭愣在当场:“那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杨家坨真的被妖魔诅咒?”
柳大人这回难得地不语怪力乱神:“其实也未必是妖魔诅咒。我看《吕氏春秋》中说‘轻水所多秃与瘿人,重水所多尰与躄人,甘水所多好与美人,辛水所多疽与痤人,苦水所多尪与伛人’。这里临近浑河,刚刚发过大水,陈年泥污上岸,只怕有什么东西脏了水井也说不定啊。”
苏旭有气无力地数落:“你啊,就是正经书不看,偏这些乱七八糟的记得清……”
王福江瞠目:“嫂子,我哥会念书也不对了么?”
看大人让奶奶数落得臊眉耷眼,齐肃连忙帮给大人解围:“奶奶。我觉得大人说得有道理啊。小的昔日做猎户时,曾经听过一些传闻,倘若某处泉眼落了病死牲畜,或者倒了有毒树木,甚至忽然喷出硫磺沸水,那附近的飞禽走兽都难免闹病身死。这里生病人多,恐怕就是坏了水源。”
苏旭更是愁肠百结:“那当如何正本清源?”
王福江自信满满:“当然是咱们顺游而上,找到水源看看不就得了?哎呀!人说殷山山水秀美,秦王都时常来这里狩猎驻跸。枉你兄弟我生长京城,还没认真来这里见识过。嫂嫂放心,我随兄长去!”
王大人此言一出,苏旭心中一突:经了这次水患,每次月初宣讲都有耆宿野老、风水先生对柳溶月指点江山,说是殷山风水局破,浑河才会暴涨。殷山如今已是凶山,浑河已成恶水,不可轻易前去。
他那当朝一品的老子更是来信叮嘱:该工部操心的事便让工部着急。宛平境内诸多皇族私园、亲贵坟茔,勘察山川河流,宛平县令大可不必亲力亲为,免得惊动贵人还不自知。
父亲虽未明言,可此间盘根错节,不欲他们多生事端之意已经跃然纸上。
而如今……他们真的要去殷山左近一查究竟么?
苏旭还在沉吟,柳大人已经对他好言劝慰:“你身子单薄,就留在这里照顾病人好了。我和福江、齐肃去找就行。反正就是拿银子验毒呗,我看福江身上带着钱呢。”
王福江更是大包大揽:“嫂子!不是我跟你吹,有兄弟我在就没有找不见的东西!哎?不对啊!兄长,你们宛平县验水源干嘛要我出银子?”
眼见柳溶月决心要去,苏旭哪能放心?既然她要去,他必须跟着!
苏旭一锤定音:“不行!我定然要去,你们不识药理,应付不来。验毒也有诸多讲究,哪里是看银子是不是变色那么简单的?”
苏旭把王话痨留在杨家坨帮着杨周氏继续给大家分发汤药,他自己收拾收拾义无反顾地柳溶月他们一起探查水源去了。
走在出村的崎岖路上,他们经过了戴孝的农户,他们路过了病重的人家。
苏旭觉得:他应该暂时忘记前途荣辱,他不能只考量自身安危。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殷山之上雷鸣滚滚,滔滔浑河水质深沉。
这回苏旭紧紧跟上了柳溶月的步伐,他要和她一起去面对不可知的命运。
苏旭坚信:活水源头必然有他失落已久的赤子之心!
第108章 登高奇遇
宛平殷山
从杨家坨村出来后,柳溶月有点儿茫然。下一步怎么走呢?他们是想探查水源,但是井水在地下又看不见。
她看苏旭,苏旭一摊手:“我也不知道往哪儿走。”
他俩一起看王福江,王福江点点头:“唉,问我就对喽。”然后他一指齐肃:“您不是当过猎户么?你给说说怎么走。”
齐肃愣了一下儿才明白过来锅甩到自己眼前了。
这老实人不无感慨:“咱小王大人从小儿命好未必无因。他就是不认识路,他也知道跟谁打听。”
齐肃指着不远处的浑河给大伙儿解释:“大人、奶奶、小王大人明鉴。天下水系皆是一脉,地上明河,地下暗河。似杨家坨那般丰沛充裕的井水就是暗河。浑河宽阔,上能行船,水势滚滚,难以沉淀,污了水脉大概不能是在浑河。依小人所见,咱们要找也需去殷山上找临近杨家坨的窄小溪流、潭水探查一番。”
如此说来便要上山,柳溶月担心地看着苏旭,怕他身体柔弱难以远行。
苏旭坦然摆手:“我又不是七老八十,这点儿山路我还应付得来。”
柳溶月本尊的身躯今年才一十九岁,正在青春茂盛。何况这一年来,苏旭闲得难受就换了男装出门儿溜达,还给自己开药调理过痛经,这身子可比柳溶月自己做主的时候强了许多。
即便如此,柳溶月对苏旭还是十分体贴。她拉着苏旭缓步而行,还特意要齐肃和王福江不可走得太快。苏旭听了柳溶月的温柔嘱咐,心中很是窃喜。
不过念头一转,他又有些怅然:但凡自己还是个男人,定然不能让月儿操这么大心!
这一路青山绿水,她与他携手而行。
远处苍穹雷声隐隐,头顶青天却是湛湛可爱,这次出巡竟让他们生出一种远足踏青的惬意之感。
柳溶月不禁感慨:倘若此生可以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那么估计苏旭也不能跟她时常急头白脸,也许他俩真能好好过下去……
柳溶月扭头看向苏旭,发现苏旭也在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脉脉含情,看得人心口都麻酥酥的。
王福江冷眼看着这对儿爱侣,不禁浑身上下身上鸡皮疙瘩各个起立。想他兄长前二十多年都不苟言笑,这成了亲是怎么了?被嫂嫂拿捏着转了性了不成?
王福江拽着齐肃低声问道:“哎,他俩天天这样儿丢眉扯眼的么?”
齐肃老实巴交地摇头否认:“王大人哪里话来?自然是拿刀动杖的时候居多。赵县丞怎么说的来着?奶奶高兴时是‘人间有味’,奶奶发火儿就是‘下官有罪’。我家大人散事回家用不用下跪,那是要看黄历的。”
王福江舌挢不下:“怪道我娘说,头妻不香二妻香,三妻胜过活娘娘!说这老婆越是后娶的越娇贵。想我哥定亲四回才娶回来一个,果然就拿人家当太上皇孝顺了。”
齐肃当即摇头:“小王大人可不敢这么说。大人说称呼奶奶是太上皇犯了朝廷忌讳,咱们公门中人谨言慎行,话是不能这样讲的。”
王福江点头:“是了,我兄长定然不许你们背后议论他老婆。”
齐肃如实摇头:“大人倒是很肯与我们私下里讨论些家务,他自己说奶奶不能叫太上皇,奶奶得算活阎王。”
王福江不由唏嘘:这大半年啊……我哥不容易啊……
看小王大人再无话说,齐肃满脸严肃地甩脱让王福江扥了半天的衣角:“所以大人休要再拉拉扯扯。我们大人时常教育属下要恪守德行。小人如今也是成过亲的男子了,需当循规蹈矩才对得住家中老婆,在外做事对男对女都不许勾勾搭搭。”
王福江“嘿”地一声赌气收手:“不拉就不拉。哼!似我这等没还成亲的黄花大闺男,怎就不比你们这起成过亲的爷们儿干净了?要嫌也该是少爷我嫌你才是!”
眼看王福江和齐肃一边走路一边嘀咕,柳溶月不禁好奇地放低了声音:“羲和,你说他俩相交不深,如何聊得如此神色如此古怪?”
苏旭浑没往心里去:“嗨,男人多的地方闲话多。哎?那是怎么回事?”
众人随着苏旭的手指看去,只见不远处一道山溪正在夕阳之下泛着黑红色的光芒。
王福江脱口而出:“才走两步就找着血流成河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