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偷眼瞅瞅跪在身边的苏旭,顿时觉得他把“自己”打扮成这样很不像话!
想到这里,柳溶月不由自主地往苏夫人身边靠了靠。
苏夫人正在火头上,她指着儿子儿媳声音颤抖:“你说!你说!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啊?!”
看苏夫人如此疾言厉色,柳溶月“咣当”垂下脑袋,一言不发。
柳大小姐不糊涂!你苏旭早上不是讥我跟傻子一样吗?我都傻了我还说什么?你聪明你应酬呗。天塌下来你也别问我,我中午刚认明白哪个是“我亲爹”!
我有离魂症,我还含糊谁?
知道柳溶月指不上,苏旭倒是个义气人。他抬头看向母亲,理直气壮:“娘!我们不是放火烧家!我们是摆阵祈福。儿在书中看到此法可以禳病消灾。我们如此施法,是希望旭郎早日魂魄得正。”说着大少奶奶瞥了跪在身边的大少爷一眼:“你回娘的话!是不是如此?”
柳溶月先怯生生地看看大少奶奶,再抬头瞧瞧怒气冲冲的苏夫人,才期期艾艾地点了头:“是……是的……”
在柳溶月心里,苏旭便如活阎罗般厉害;苏夫人是她威严“婆母”。她现在纵不是女儿身,还是对“婆婆”畏惧三分,所以说话磕磕绊绊的。
少夫人皱眉呵斥:“说话就说话,不要东张西望!我说你怎么结结巴巴的什么都说不清楚?!”
柳溶月委委屈屈地“哦”了一声,她扭着被火盆烫到的红肿手指、神情懊丧,不敢再说。
眼见自己儿子居然被媳妇威吓成这样儿!苏夫人恚怒更甚!这媳妇胡作非为也就罢了,她怎么恁地嚣张跋扈?!还有没有伦理纲常?想她的旭儿自幼聪明伶俐,总角之年就是个极有主张的孩子,如何成了亲就如此被人摆布?不行!旭儿就算罹患病症、心头模糊,也断不能被媳妇欺负了去!
想到这里,苏夫人心疼地拉起儿子,拽他坐在自己身边:“儿啊!你怎娶了媳妇就变成了这样?是不是媳妇欺负你?此番放火只怕也是媳妇挑唆吧?”
苏夫人一连三句不离“媳妇”,虽然不曾直骂,对儿媳的嫌恶已经不加掩饰。
下跪的苏旭听着不对,连忙申辩:“娘!我什么时候欺负她了?拜阵祈福是我的主意没错儿,可她也愿意一试啊。她在一边帮忙您没看见么?她个大活人倘不想掺和,叫我如何挑唆?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头吗?”
柳溶月暗挑大指:本事!厉害!你跟你娘居然这么一嘴顶一嘴的,你就不怕“婆婆”发怒责备么?不过话也难说,人家三句话能打发四个官儿,他自有道理也说不定。既然人家都这么厉害了,我还是安心当我的窝囊废算了。且看他如何安抚“婆婆”火气,必是高招!
苏夫人何曾被安抚?苏夫人勃然变颜色!
她愤而拍桌:“没有规矩!婆婆和你爷们儿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儿?他,他,他是谁?旭儿是你夫君大人!满口‘他’啊‘他’的。太不像话!”
苏旭陡然给亲妈骂了个狗血淋头,顿时暗气暗憋:叫“他”怎么了?叫“他”谁不是人了?您和爷们儿说话又如何?我当娘们儿话都不许说了吗?
看苏旭挨骂,柳溶月略感异样,却稍微安心:敢情苏旭跟长辈顶嘴也挨骂。还行,世道还是我知道的那个世道。
苏夫人不理儿媳,扭头摩挲着儿子的肩膀。柳溶月从小没了生母,不被继母待见,极少有长辈妇人如此爱护怜惜,今天冷不丁受了苏夫人温柔抚慰,让她感动以极,眼圈都红了。
那日柳溶月福至心灵,她微微侧过脸颊,将面孔挨在苏夫人手上,轻轻嘤咛:“娘……娘啊……”
苏夫人又惊又喜!想旭儿上次这么和自己亲昵,还是他未满十岁的时候。旭儿到底是怎么了?可天下母亲谁能拒绝儿子对自己含泪软语?别说苏旭今年二十五,就是五十二,当娘的也照样心软!
苏夫人爱怜地将儿子搂在怀里揉搓:“儿啊,不怕!有娘在,谁也不能把你欺负了去!旭儿是身上不痛快?还是心里不痛快?说与娘知道,娘给你做主。你媳妇儿要是不好,娘打她一顿给你出气。”
苏旭听着火起:“娘!凭什么她不痛快,您就要打我?”
站在旁边儿的周寒香冷嗤一声:“哟,这会儿想起来怕挨打了?烧房子的时候怎么那么能耐?”
苏旭让周寒香怼得满脸通红!他从未想过,也不敢相信:自幼对他软语温存的娇俏寒香,居然如此尖酸刻薄!怪不得那疯道士说什么日月晦明、阴阳反背!我当了女人怎么谁都能踩一脚?
柳溶月其时正让苏夫人爱抚得通体舒泰,根本顾不上苏旭。她揽住苏夫人的脖子,细声细气:“娘!儿得了离魂症,心头懵懵懂懂的,自然是身子不痛快了。”
柳溶月虽占了男人身子,可目光神态依旧是个柔弱温驯的女孩儿。也是苏旭容貌俊秀,他如此一反常态地娇憨腻人,居然异样可怜可爱。不但苏夫人爱煞了这个如珠似宝的儿子,就连周寒香眼巴巴地看着如此美目流盼的“苏旭”,心头小鹿也是撞个没完。
苏旭冷眼旁观柳溶月这贱嗖儿的样子,气得一口老血差点儿从腔子里喷出来!柳溶月!你还能再没出息点儿么?
坐一旁的苏尚书看得忧心忡忡:旭儿竟然如此撒娇弄痴,仿佛深闺妇道!假满之后可怎么出仕为官啊?!
苏夫人哪里顾得上这些?她听了儿子的话,正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儿啊,你身子不痛快就该好生在屋里养着。怎能纵容你媳妇放火烧屋这样胡作非为?我儿烧到了怎么办?我儿烫到了怎么好?”说着,苏夫人拉起儿子红肿的手指轻轻吹气:“还痛么?好些没?你媳妇儿到底有没有好好伺候你?”
柳溶月心道:他伺候我?大刑伺候么?我哪有那么硬的命让您儿子伺候?
她含含糊糊地说:“娘,我好些了。丫鬟姐姐将我服侍得很周到。不用少奶奶劳神。”
苏夫人更不乐意:“你成了亲,自然要媳妇儿服侍。”她扭头瞪了少夫人一眼:“你虽刚刚过门,也该有点儿规矩!你丈夫身子不好,你怎能不伺候他?你都在忙什么?我听说旭儿去前头拜客,你居然在屏风后偷听,这像话吗?内眷不出二门,客房也是你能去的地方?”
苏旭瞠目结舌:“娘!且不说这是我家,哪里我去不得?就以伺候而论,大少爷院里有四个丫头,少奶奶陪嫁丫头四名。东苑现在人头攒动,光丫头就够打两桌马吊了。大少爷随便打个喷嚏,都有六个人递手巾,还有什么活儿我插得上手?”
苏夫人脸色难看:“这就该掌嘴!男人成亲了自然要媳妇儿服侍!照你这么说,我家三媒六聘娶你做甚?多买几个丫头不就行了?”
苏旭脱口而出:“娘不是也十指不沾阳春水?伺候爹的还不是丫头婆子周姨娘……”
他此言一出,周姨娘掩口而笑自矜功劳也就罢了,就连苏尚书嘴角也些微抽了抽。
柳溶月眼见苏旭说话越来越离谱,直觉大概要出事儿。待她看见苏夫人脸色惨变,再想给苏旭打眼色让他闭嘴已经来不及了!
果然!苏夫人气得眼圈发红、接连拍桌:“你这小浪蹄子要造反么!谁家儿媳妇跟婆婆对嘴?谁家媳妇叱骂丈夫?你怎地如此无礼撒泼?你爹娘就是这么教导你的?”
苏旭自打落生就没被人数落做“小浪蹄子”,乍然挨骂,心血翻涌,就想争辩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可找到靠山的柳溶月用力点头,随声附和:“对!他正是如此撒泼无礼。他还威吓叱骂于我!想来他爹娘就是这么教导他的!他家教就很不堪!”
苏旭让柳溶月气得发疯:“柳……你这家伙!”
周寒香见缝下蛆,忙不迭地诬陷好人:“你说什么‘柳’?太太!你听,少奶奶骂少爷是狗!”
柳溶月正待要看苏旭如何下台,谁知苏旭桀骜梗颈,索性胀红了头脸,一言不发。
也是苏旭昨日教她的三句箴言太过管用,事到如今,柳溶月还是坚信苏旭必有后手,定可化险为夷。
瞧着媳妇儿不服不忿的脸色,苏夫人气得浑身颤抖、频频点头:“你厉害!你本事!婆婆还说不得你了!”
苏旭心头也冤:“娘,不是您说不得我。咱们总得讲理吧……”
有道是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
还没等苏夫人要如何,周姨娘鼻子里已哼出冷气儿:“听听!少奶奶可是指名道姓说婆婆不讲理呢。”她扭头对着苏夫人说:“太太,少奶奶当着大伙儿顶嘴犯上,我们可都瞧见了。有道是新买的碗盆儿得刷,新娶的媳妇儿得打!您可不能心慈面软,咱家的规矩该立就得立啊。”
柳溶月还没明白周姨娘说什么,忽见下跪的苏旭脸色一变:“周姨娘!我哪里得罪了你?你为何要挑拨事端?!”
周姨娘双手叉腰:“少奶奶!婆婆您都不放在眼里,我半仆半主之人,哪里敢劳您得罪?姨娘这是帮着太太维护家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