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说……这样儿的大人……他怎么看着跟奶奶似的……
也不知是累得还是吓得,王话痨险些一屁股坐地上。
眼见要露馅儿,诗素赶紧抱着凉茶罐子过来,往王话痨嘴里“吨吨”灌水,她说:“姑爷,别玩儿了,吴班头来了。”
苏旭点了点头,低声吩咐:“让他进来。”
吴班头就见堂尊大人竟然从个妇道人家玩闹用的朱漆彩画的秋千上缓缓走了下来。
风吹桂树,黄花飘香,月华如练,月色莹然。
在如此晶莹剔透的秋月之下,他们丰神俊朗的堂尊大人真如芝兰玉树一般。
那时那刻,吴班头不由恍惚:这样娇柔俊秀的公子哥儿,他能又有多大本事呢?人身难得,官位难求,他也是官家子弟,我盼他懂得适可而止。
被吴班头这样直勾勾地打量,苏旭有些不悦。可是想到这大半年来,柳溶月对僚属从来是和颜悦色,苏旭只得缓声轻问:“吴班头,我要你追查的那丫鬟老梅,可有下落了?”
月亮底下,苏旭分明看见吴班头脸上有诡异神色一闪而没,他说:“回大人话。没有下落。老梅三日前回家见过老娘不假,可只住了一宿,撂下些银子,天一亮她就匆匆离家再没回来,也不曾和她老娘说现在居住哪里、在干什么。她老娘如今中风被晦,语焉不详。街坊邻居我们都问过了,谁也不知她的去处。”
苏旭蹙眉不悦:“这便胡扯!未婚的女儿归家,做娘的怎能对她去处不闻不问的?!”
吴班头却是胸有成竹:“大人有所不知,这个老梅自幼就让爹娘卖了不止一户人家,小小年纪就让主人收用过了。她娘家只拿她做个摇钱树使,早不拿她当个黄花闺女珍重。只要她拿银子回家,她老娘才不在乎她在哪里和人姘靠。”
苏旭还没说话,王话痨陡然插了一嘴:“吴班头,您不是说老梅的娘中风被晦了么?您怎么知道她妈在不在意和老梅跟谁姘靠?”
吴班头一时语塞,立刻找补:“毕竟已经查找多日,我也是听邻居说的。”
苏旭问道:“老梅给她母亲留下多少银子?”
吴班头说:“纹银十两。”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粗布小包儿,双手捧给苏旭:“大人请看。”
苏旭从小在穷官儿家当少爷,一个月才一两月钱。他满以为一个丫鬟带回家的银子有限,没想到老梅出手就是十两。他慢慢地打开了银子包儿,里面包着的是亮晶晶十两整银,成色极好。
苏旭不由沉吟:“好有钱的丫鬟。哎哟!”一阵疼痛自手指传来,苏旭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做秋千碰破的指尖上也不知沾到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蜇得他伤口十分痛楚。
王话痨连忙拿灯过来往大人的手指上照了一照:“呀!大人您的手是碰了什么?怎么忽然肿起来了?”
王话痨小心翼翼地接过苏旭手上的银子包仔细看了看,不由奇怪:“这银子包儿上怎么染了许多油啊?这什么油这么黏?”说着,他将银子包儿放在鼻下闻了闻,突然若有所悟:“我怎么觉得这是铁匠铺里用的淬火油的味道?”
苏旭若有所思:“你确定?”
吴班头脸色一变:“别胡说!”
王话痨一拍大腿:“没错!大人、吴班头,小的在京城茶馆儿做了多年伙计,有几位豪爽老客儿便是铁匠。我从他们身上常闻到这个味道。这是猪油、豆油和牛油、羊油混合制成,锻造之时瞬间起火。十分厉害啊!”
苏旭眼前一亮:“不错!我正是要找铁匠!”
第118章 微服私访
宛平二堂
苏旭端坐宛平二堂,对着塌眉塌眼的吴班头起急冒火!
他有时候真觉得地方官员还是应该多让柳溶月这路温存好性儿的女孩子干。
男的不行,太容易跟僚属打起来!
当了几天县太爷,对着眼前的吴班头,苏旭现在才明白柳溶月的诚实可贵!逼她念书她就念书!逼她练字她就练字!你跟她嚷嚷她真往心里去,虽然嚷嚷三句两句她就掉泪,可人家心里比你还急!
你再看下面站着的几块料!支一支动一动还算好的!弄不好你支了他也不动!
苏旭算知道为啥柳溶月当县太爷天天在衙门里泡着了!你不盯着他们,政令就出不去见月堂!
譬如苏旭昨天让吴班头严查本地铁匠,今天到衙门就惹一肚子闲气!
苏旭查铁匠一则是为老梅的银子包上有淬火油;二则那天他在殷山上分明看见有人在打造甲兵,那不就是铁匠干的吗?洞里纵然停工了,铁匠难道都封死在洞里了?他才不信!定然还在宛平县里!
谁知吴班头今天只是慢悠悠地将宛平县陈年在册的铁匠名单呈递上来:“小的已经让人去问了,各个都不曾见过陌生女子,也没人丢过淬火油料。想天下之大,咱也难查那丫头是在哪里沾到的这些东西。”
苏旭就没见过办事儿这么不走心的下级!
他强压恚怒,勉强好声儿:“吴班头,这份名册还是五年之前的!这位在册的王铁匠现在算岁数都七十三了!难道他还在打铁?这名册不准了!宛平县里定然还有其他铁匠!”
谁知吴班头也硬气,苏旭就见对方脖子一梗,竟跟自己顶上嘴了:“应该是没有了!大人您想,偌大宛平县能有多少铁匠?打菜刀打锄头用的铁匠有限,人太多了咱也养不起。”
苏旭听到这里都开始心疼柳溶月了:瞧瞧!瞧瞧这副嘴脸!合着你们就欺负月儿好说话儿是吧?看老子不整治你的!我们月儿老实巴交这一年跟你们指不定受了多大委屈!太可怜了!
他冷哼一声,板着脸问:“要是还有疏漏铁匠吴班头不曾访到,你当如何?”
吴班头大言不惭:“再没有了!大人,您可放心。”
正在这时,赵县丞匆匆捧了一册文书进来:“大人!张全宝发配的文书刑部批回来了,定了流放琼州。请问大人何时让他启程?”
苏旭深恨张全宝卖妻卖女不是东西,他冷冷地道:“等什么?越早越好!对了,那厮挨了杖责,嘴巴可干净些了?是不是还在胡言乱语攀扯王府奶娘?”
赵县丞不知道这屋里抬杠的前因后果,他微微一笑:“那倒不曾了。自从张全宝受了杖刑便不敢再攀扯贵人,趴在牢里只是不停地诅咒他在鸣玉坊那个相好儿不守妇道,不该背着他与鲁铁匠勾搭成奸……”
苏旭听了这话一拍桌子,他回头看向吴班头:“你看!谁说咱宛平就这六个铁匠?这不就还有一个鲁铁匠不在册内吗?你再敷衍塞责,本官定要杖责!”
吴班头没想到温柔腼腆、向来以理服人的堂尊大人睡醒一觉竟然变得如此厉害。
他面红耳赤:“大人,也不能犯人说有这么个铁匠他就必然是个铁匠啊。没准儿他姓鲁名铁匠呢?您身边儿不是还有个王话痨吗?”
一直侍立在侧的王话痨可逮住说话的机会,他喜笑颜开地实话实说:“不是!我真是话痨!”
然后,苏县令和吴班头异口同声:“你闭嘴!”
王话痨怪委屈地摸摸鼻子,再不出声儿了。
苏旭冷冷看向吴班头:“班头有功夫在这里胡说八道,还不如立刻出门,仔细办差!再要查不出线索,本县定然将你重责二十,让全宛平的衙役们都看看什么叫严格治下!”
眼瞅着吴班头灰溜溜地出去了,站在一边儿的赵县丞暗自桥舌不下,他心道:我们大人自从打殷山回来怎地变得如此厉害了?这要是以前,大人定然是闭着眼睛背出这回清理铺行,咱又找出多少铁匠,多少学徒,教育吴班头你那老黄历信不得了。现在可好,大人都不跟你聊这个了,人家直接举棍子了。
唉,要说吴班头也真是作妖太过,这就是挤兑得斯文公子掀了桌子!
以后跟大人面前当差,我可得讨个仔细。
皇宫清凉殿
宝祐帝好整以暇地倾听长公主对自己絮絮叨叨些家务事:“陛下,秦王家这柳氏在我面前都不知讨个仔细,可见平日如何张狂!她这夫人的侧室名分,陛下准不得!”
宝祐帝不禁三分好笑,他难得看见长姐如此嗔怪别人:“怎么?弟媳妇竟然如此惹大姑子心烦么?”
长公主嗤笑一声:“秦王妃杨氏才是本宫兄弟媳妇,柳氏也配么?”
宝祐帝抿嘴笑笑:“话虽这么说,可柳氏的父亲好歹是朝廷三品大员,出身也不能算低了。”
长公主脸色一肃:“谁说出身来着?我是说为人!想给皇家做有名有姓的媳妇,总要忠顺孝悌贤德不妒吧?柳氏在王府争宠,对她长姐诸多嘲弄,至于忠不忠么……陛下难道不曾听见她在我家后园都说什么昏话?依我说这样的女子还封夫人?不赐她吊死就是陛下开恩。”
宝祐帝虽然本心不喜欢这位柳二小姐,可他堂堂一国之君总不好意思跟兄弟的小老婆一般见识。既然长姐开口阻止,他自然乐得顺了姐姐心意,刁难刁难这位缺心眼儿的兄弟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