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理而论,三日回门,新娘坐轿、新郎骑马。
无奈柳溶月压根儿就没骑过马,她昨日还特地去马房看了看:谁知大少爷本人一见大少爷的马,登时头也晕来眼也花。
柳溶月围着这匹马转了三圈,眼见“马大爷”站着比她高,躺着比她长,眼神嚣张,分外猖狂!
人说畜生通灵,大概不假。
这匹骏马畜随主性、双目朝天,看着就不是很瞧得起她这“西贝”探花的模样。柳溶月与骏马面面相觑了许久,觉得自己大概、好像、可能……是惹不起它……
在苏府混了两天,柳溶月好歹摸清了些当大少爷的门道,她拂袖而去,心头恨恨:你马看不上我没关系,“我妈”看得上我就行了啊。
多个女字边,万事不一般!
大少爷出了马房奔了上房,打定主意要去恃宠生娇。
果然苏夫人看了“儿子”就如同见了活龙一般欢喜。
柳溶月坐在“母亲”低声央求:“孩儿身子不适,最近不想骑马。”
苏夫人当即念佛:“想我儿珠玉一般的人品,又是文官,何必日日猴儿在马上?来啊!将我的车子给旭郎明日出门用!”
今天柳溶月走出大门,瞧见了苏夫人的马车,不由心下叹息:苏尚书真是个清官不假!一品诰命的座驾也不过是辆装饰简朴的蓝呢后档车。别说比不上她继母的宝盖香车,便是她那辆用了多年的璎珞翠帷车都能让这辆轿车相形见绌。
随着柳溶月出门的苏旭,于母亲的车子司空见惯,自然没柳溶月那么多感慨,他也不等小厮把凳子放稳、也不用丫头们过来搀扶,大少奶奶提溜裙子片腿儿就上,那叫一个身手敏捷!
倒是大少爷上车的时候稳稳当当,等两个丫头左右相扶,就显得他大家公子、分外端庄。
苏府内眷出门,府邸门外自然有许多丫鬟仆从环绕阻挡,以防外人窥伺。无奈人多不当墙、街上闲汉多。更有拐角处的茶馆里,一帮人眼巴巴儿地伸长脖子瞅着苏府大门,他们倒要看看苏家少奶奶能不能够好端端地从府里直着走出来?
今日三朝,赌局开宝。
这帮人的身家银子都押在此处,各个眼珠子瞪得溜圆。及至大伙儿亲眼看到新少奶奶挺胸抬头出了大门,垫步拧腰、干净利索地上了蓝呢后档车,才算彻底死心。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看来少夫人还没让苏探花妨死,那是真实不虚!
苏府车把式甩鞭三响,香车启动。
微冷寒风吹起蓝呢车帘,半遮半掩地露出了一张娇嫩面孔。
端坐车中少妇转眸四顾,她眼神冷冽,眉目含霜,似乎在嘲弄云云众生冥顽不灵。
一众闲汉唏嘘不已,可事到如今还有何话说?大伙儿纷纷交割了赌资,悻悻离去。
唯阴阳高人李夏朔李先生乜呆呆站在那里,脸色灰败,迟迟不动。
输了钱还在其次,李先生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卜卦不准!不能啊!他算换皇上都说对了!
那天的李先生迎着风、满脸懵、直挺挺站在路当中。
他目送着苏府浩浩荡荡的车马愈行愈远、渐渐脱离了自己的视野,再不可见。一如他多年积攒的名声如梦幻泡影般灰飞烟灭……
其时天色转阴,其时寒风飒飒。
李先生发呆良久,终于在围观众人的指戳嘲弄声中,直直向后栽倒,痰壅塞闭、人事不知。
茶馆儿伙计王话痨跟着李先生下注输了钱,这会儿脸色也是蜡渣黄,他强打精神把李先生搀到茶馆里歪着,打心眼儿里不想搭理这个害他多年白干的神棍。
倒是茶馆中一个面相忠厚的青年十分热心、跑前跑后,他对李先生又掐人中、又喷凉水、撅吧揉搓了半天,看人好歹苏醒过来,才将李先生搀扶回家了事。
后来听说那位小哥揣了四十两打赌赢来的银子,满心欢喜去京郊宛平县置办下四亩地三间房,打算落地生根再慢慢寻亲,也算撞上了大运。
王话痨痴痴望着忠厚小哥远去的背影,不由心中感愧:这可真是天公疼好人啊!
第14章 三日回门
以蓝呢后档车为首的小小队列在京城大街上缓缓前行,伺候少爷、少奶奶的丫鬟在后面的小篷车上安坐,更有几个尚书府的仆从挑了礼物要给柳府送去。
好歹是官眷,队列还算威风。
柳溶月虽然不认识京城的道路,可想来他们是离柳府越来越近了。一想到自己即将回家,柳溶月的心就似要蹦出腔子般地难过。
这三日在苏府各种惊吓,她是很想回家的。可是真要回去了,她又觉得无限迷茫:她这十来年都在扬州父亲任上府邸居住,京城的老宅也是今年方归,那么那座她还不算熟悉座房子就算她的家么?
继母平素刻薄也就罢了,这回更强逼她嫁给克妻之人,那是摆明不把她做女儿看了。而她不愿成亲这样的大事就算是爹爹……就算是爹爹也称病不出,并不为她做主……
那她还有亲人吗?她还回去做什么?天大地大,哪里还是她的容身之处?
想到这里,有泪盈睫。
柳溶月慌张抹抹眼角,连忙安慰自己:不怕!不怕!我还可以去找彦玉表哥!表哥发过誓,要做我的终生依靠!只要我变回女身,去找到他就可以了!
柳溶月正在胡思乱想,蓦然发现坐在身边的那人递了块干净的手帕过来。
她哽咽着抬眼看了看苏旭,苏旭如今娇嫩的少女面孔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虽然认识他不过两天,可柳溶月莫名觉得苏旭就是个表情不多的人。当然,他被她气到发疯时除外。
看柳溶月瞧着自己,苏旭勉强笑笑:“来我家也哭,回你家也哭,你到底要怎样?擦擦泪吧。新姑爷去丈人家哭成这个样子,让人见了还道苏探花让老婆欺负得狠了。”
柳溶月一边拭泪一边骇笑:“我正是被你欺负得狠了!你还无自觉么?”
苏旭些许赧然,待要向她说句软话安慰,又觉自己并没做错什么,于是他拉开车帘向外看了看:“左右还有一段路,那你再哭一会儿好了。”
柳溶月顺着苏旭的手指瞧向外面,但见京城市面车水马龙,过往行人熙熙攘攘,道路宽敞、店铺林立。这样陌生的繁华热闹顿时吸引了她的目光。柳溶月大家闺秀家训严苛,窥伺街市本是大忌,即便如今做了男人,她还是下意识地掩藏身体,只敢微侧着身子躲在苏旭身后向外张望。
苏旭冷眼看着身边的这个娇怯怯、俏生生的“自己”,他是深深呼吸,才勉强按下去杀心。
苏旭世家公子,自知容颜俊秀,所以立身务求端庄、从来不苟言笑,免得被人讥讽不似伟岸丈夫。如今昂然七尺之躯陡然被柳大小姐占了去……唉,今日才知,这世上居然能有这么可怜可爱的公子!花不如其娇、柳不及其媚,台上戏子也不如她!南风馆的相公大约都要被她气死了!
苏旭都不敢想:倘若来日柳大人走上大街……会是何其丢人现眼……
苏旭有心责备柳溶月几句,要她好歹阳刚些,可是看看此去岳家路途不远,倘若真说重了话,闹得她泪流满面也是麻烦。
略微揉揉脑门子压住心火,苏旭突然想起一事:“你难道不曾见过街头市井?”
柳溶月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随口答道:“平素在家不许出二门,如何见过?便是随着爹爹北上做官,沿途见了些许风景。也远不及此间热闹。原来京城如许繁华!”
苏旭想了想,将车帘撩得更开了一些:“你现在是男儿身。看就大大方方地看,无需藏头露尾。”
柳溶月试着坐在车窗之侧,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果然视野清晰,不禁心头畅快。她口中啧啧:“如此说来,还是当男孩儿好啊……”
苏旭闻言不禁心头一沉,看她的眼神又黯了黯。
穿街过路,车队渐停,眼见是到了柳府门口。
即将下车的时候,柳溶月猛然握住了苏旭的手,她忧心忡忡:“顶着我的面孔去见我爹娘,你怎地看着丁点儿不怕?我都心慌得很。”
苏旭奇道:“顶着你的脑袋去见你爹娘,怕得何来?”
柳溶月面有惧色:“我娘可不比你娘。我后妈厉害得很呢。”
苏旭指着自己鼻子:“她能比我厉害?”
柳溶月顿时说不出话,苏旭此言倒是不虚。
苏旭满不在乎地撩裙起身:“你瞧你那窝囊样子。要说厉害,我凭生只服丹画她二叔。别人我从未放入眼内!”
柳溶月大惑不解:“莫非丹画的二叔是朝中重臣?”
苏旭径自要撩帘下车:“她二叔是个杀猪的屠户!”
柳溶月魂飞魄散之余,立刻拽住这冤家没口央求:“我没让你弄死我后娘啊!苏旭!你纵厉害也不可滥杀无辜!我服了您了!今天回门不是灭门!您好歹给我爹留个填房老婆吧!”
柳府二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