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彦玉心中一恸,他缓缓反握了大长公主的手:“罢了。公主,我已对不住表妹,不能再对不住你。彦玉以后再不做妻室之想,后半生一心一意陪着公主也就是了。”
大长公主露齿一笑,她信手一点沈彦玉的鼻子:“你呀……惯会哄人的,便是瞎话儿也说得这么好听!”
沈彦玉趁势将公主揽住,他的声音已经近乎哀求:“公主,我对天发誓。你……你也别把我表妹送入皇宫了好不好?”
大长公主怜惜地抚着沈彦玉的英俊脸颊:“不好!开弓没有回头箭。”
沈彦玉急得要落热泪:“早知公主如此,我就不该带表妹前来。我……我这不是又害她一遭?!公主……玉贞!你已是大长公主,本朝女眷贵重以极!你何必还要用个有夫之妇向皇帝讨好呢?你毕竟是扶他上位的长姐,如此做小伏低,岂不让人耻笑?”
大长公主娇声笑道:“长姐也是臣子啊,理应为陛下分忧。再说了,堂堂新科进士齐良斋都恨不得亲身上阵,做本宫的入幕之宾呢。圣人门徒尚且如此,这年头儿谁笑话谁啊?”
看沈彦玉还要再说,长公主伸出一根纤纤玉指堵住了他的嘴:“再说,快到年下了。我那秦王弟弟正上下用力想要小苏探花活不过新春。要想救他,只怕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我赌你表妹就算什么都知道了,她也愿拼死一试!说到底啊,你还是不懂女人的心!”
大长公主缓缓伸手拉下了罗帐,她的声音甜腻:“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别害怕,我不会难为她的。明儿个送她入宫,我还得拽着人家的手儿好好嘱咐一句‘苟富贵、勿相忘’呢!”
被死死搂住的沈彦玉倒吸一口凉气,他忽然觉得彻底灰心:说什么凌云笔、纵横志,想自己这辈子,大概都脱不出大长公主的手心了。
皇宫清凉殿
五品诰命柳溶月端然跪在皇帝面前,这不是她头回进宫,但这是她头回面圣!她没想到皇帝如此年轻,她没想到皇帝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她更没想到大长公主竟然不知什么时候退出殿去了。
许是为了此事机密吧,皇帝摒退了左右,就连上次那位向她传口谕的蟒衣公公也识趣儿地转身出去了,他们甚至谨慎地关上了殿门。
现在殿中只有她和皇帝两人,柳溶月忽然有点儿慌:这和她想象中的面圣不太一样啊!她想象中的君臣奏对,好像应该比这庄严肃穆。
无论如何,事已至此。柳溶月将牙一咬,双手把账册捧得好高。
她朗声说道:“陛下。小女子的丈夫确实冤枉。他是因为揭发王爷阴私才被诬陷入狱的。陛下请看,这便是从殷山贼寇手中查抄出来的往来账册!这分明是秦王啸聚山贼、偷盗百官,拿捏众臣的把柄!陛下,小女子的丈夫已经入狱一月,可三法司审来问去,也无实证。除了个杀人放火的班头胡乱攀扯,此案问得如同儿戏。可怜我丈夫无辜受刑,给折磨得生不如死。英明神武不过陛下,小女子求您为我丈夫平反冤屈,为江山社稷除去隐患,这才是万民之福,百姓之幸!”说到这里,柳溶月不住叩头,热泪盈眶。
她满以为听了自己这番动情陈述,皇帝好歹会有些许动容,谁知对方一言不发。
须臾,柳溶月只觉手中一轻,然后她就听到“啪”地一声,似乎是什么掉在了地上。
柳溶月忍不住抬头去看,她就见咫尺之间的皇帝神色轻佻地将账册随手甩到了一边。
似乎是看出自己的无比惊骇,陛下笑容可掬,他甚至伸出一只手来搀扶自己:“宜人请起,咱们慢慢儿地说。”
柳溶月跪地不起,她觉得皇帝不可理喻:“陛下!这是我丈夫拼了性命保住的物证!陛下不可如此!这账册当真千真万确!”
宝祐帝莞尔一笑,那神情似乎是听到无知幼童在阐述她最荒诞不经的梦魇。
皇帝轻轻地从地上拉起了这位五品宜人,他甚至还上下细细端详了她一番。
这……这未免离得也太近了吧……
柳溶月给吓得登时往后倒退两步,她都磕巴了:“陛……陛下……”
谁知这位皇上边看边点头,人家嘴角还噙着笑:“宜人为何如此慌张?这又不是你我初次相遇。想当日在皇姐府上,你是如何理直气壮?你是如何要推朕下河?你是如何污蔑朕做登徒子的?宜人都忘记了么?”
柳溶月的嘴巴张得能吞个鸡蛋:“啊?!还有这事儿?!苏……不……我是说不能吧?!”
宝祐帝忍俊不禁:“分明是你!不许耍赖!此事人证是朕的贴身太监冯恩。物证便是这双绣鞋!”说罢,柳溶月就看皇上从怀里揪出了双绣鞋来!
那绣鞋月白缎面、金桂花样儿,果然是她前几个月绣出来给苏旭应付差事用的!怪不得后来没见苏旭穿过,敢情落在了皇上手里!想公主家宴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难为皇上还随身带着,可见当初让苏旭气得发疯!
苏旭!你是不是拿鞋底子打人家皇上了?!哎哟,怪不得陛下不爱看你!
想到这里,柳溶月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她涕泪横流、掩面嚎泣:“陛下!您不是……我不是……嗨……要不然您把我跟苏旭一块儿宰了得了……要这么说……我俩都不冤枉……”
第147章 驴鸣虎骇
皇宫清凉殿
宝祐帝鸟瞰着柳诰命。
这夫人哭得一行鼻涕两把热泪,伤心到了极处,她竟然偷偷用御案桌围擦了把鼻涕。
宝祐帝当即忍俊不禁!他愈发喜爱这个女子!
皇帝今年二十六岁,虽然碍着先皇之丧未曾明面儿上选妃,做晋王时他身边也是妻妾两全。皇帝不是没见过女色,可他何尝见过小苏夫人这么不走寻常路的娘们儿?!
自从上回被小苏夫人当登徒子刻薄阴损一番,皇帝就对这位女子情根深种。要不是长公主和冯恩哄着劝着,苏尚书家还后戳儿挺硬,皇帝大抵已经悄悄宣她入宫,然后偷摸儿宠爱多时了。
柳溶月就是聪明绝顶,她也想不到皇帝陛下竟然深深瞧上了苏旭那跳脱不羁的灵魂!
哭了好一会儿,愁了小半天儿,柳溶月睁开泪眼,发现人家皇上正乐不滋儿地瞧着自己,就跟看个稀罕物儿一般。
柳溶月以袖遮脸,心中擂鼓:他怎么还笑上了呢?他到底生气没生气?皇上都这么没溜儿的么?怨不得苏大人当帝师当得头发都白了。还是说皇上已经让苏旭气疯了?你说他要是一时半刻不想杀我泄愤,我能不能再跟他念叨念叨苏旭的冤枉?
必须念叨啊!要不我干嘛来了?
正在琢磨着,柳溶月垂头瞧见自己千辛万苦送给皇上的那本账册竟然掉在了桌下。
她慌忙爬过去将账本捡起来,将它双手递给皇帝:“陛下,物证掉了。”
谁知道皇上压根儿不看重这些,柳娘子就觉陛下面目和蔼地伸手将自己拉了起来,人家言辞温柔:“娘子今年青春几何啊?”
柳溶月眨巴眨巴眼,心说:你管我呢!
但是皇上既然问了,咱也不能不搭理。她老实回答:“今年一十九岁。”
宝祐帝十分欣喜:“娘子正在青春。”
柳溶月心想:这不废话么?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啊!当然,人家是皇上,咱也不能挑理。
她依旧托着那本账册:“陛下!倘若您不责备小女子先前无知冒犯。可否容小女子为丈夫申诉冤情?”
宝祐帝随手拨开那本账册,他继续对柳溶月笑道:“娘子放心,朕自然不会跟你小小女子一般见识。”他拉着她的衣袖殷切询问:“自从那日离了公主府邸,你可猜到唐突的男子是朕?娘子可曾心慌?”
柳溶月为难地从皇帝掌中挣脱:“陛下!小女子有眼无珠,怎能知道冲撞了龙体?”眼见皇帝还要与自己说些不经言语,柳溶月心急如焚:“陛下!您的臣子被冤,您的弟弟要反,您怎么丁点儿也不着急呢?”
宝祐帝满不在乎地将柳溶月手里的账簿往后一丢:“娘子不必心急。这些事情朕大抵知道。”
柳溶月后退一步,差点儿磕到桌子上:“陛……陛下都知道?”
宝祐帝莞尔笑道:“娘子可知本朝有个衙门叫做提刑司?娘子可知本朝还有个衙门叫镇抚司?这二司官员日日上报京城百官动向,朕自然知道这起人家里丢了东西,朕也知道……朕那个弟弟……不太安分……”
柳溶月满脸不可置信:“陛下!那您就该知道,我家相公是冤屈的!”
宝祐帝看和美人终究是调笑不成,只得闲闲地叹一口气:“你那相公么……说冤也冤……说不冤么,他也有活该之处……”
柳溶月满面惊骇:“似苏旭那等把圣人之言当做性命的县官,普天之下能有几个?他可真是满脑袋忠君爱民,做官分文也不贪墨!倘若他还活该,满朝文武不是都得活埋?”
宝祐帝脸色倏地一冷:“大胆!无知妇女还要指摘朝野诸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