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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和倚月_墨青【完结】(46)

  写了半晌,她还没抄出来一百遍“人之初”。照这个速度,到她上任也写不完这一本《三字经》。苏旭气到极处,打定主意:耗着是吧?我陪你!反正我是吃饱了!

  如是写了好久,柳溶月自己都磨蹭累了,做人做事即是如此:装一时容易、装久了好难。柳溶月从小写字、拿笔顺手,写着写着身疲力累便渐渐露出马脚,字迹不觉就规矩了起来。

  苏旭伸手止了柳溶月的笔墨:“我瞧这三个字你写得很顺啊,大约是以前认识的?”

  柳溶月艰难苦恨繁霜鬓,懒怠搭理眼前人,她随口哼哼:“倒有几分面熟……”

  苏旭深深点头:“我是要你学习认字。这几个字倘若你原本认得,那就不必写了。”

  柳溶月陡然挺直了腰杆,双目放光:“您是说认识就不必写了?”

  苏旭理所当然:“启蒙之书就在认字。字认识了还写什么?”

  柳溶月“哗哗”翻着整本《三字经》,如蒙特赦:“这本宝典原是我的二姨!里头每个大字都是我母家亲眷!我与它们自幼相识!”

  苏旭慢条斯理地“啊”了一声:“你不是不识字么?难道这半天都是在跟我客气?”

  柳溶月看着书堆、心胆俱裂,她干笑两声:“我……我客气么?”

  苏旭森然一笑:“您太客气了!既然识字,就来背诗!”

  柳溶月恨得都要趴桌上了,她闭目嚎啕:“我以为你要给我饭吃呢……”

  苏旭其实早知柳溶月识字,譬如翠书、丹画真不识字,她们对各式匾额楹联悉数视若无睹。柳溶月无论走到哪里,都会下意识地对这类装饰文字打量一番,她虽然不说,但是眼神停驻是瞒不了人的。且小丫鬟诗素都能磕磕巴巴地念出李夏朔门口的什么“下流处口”,大小姐柳溶月怎会目不识丁?他只是不知她学问深浅罢了。苏旭就不明白,柳溶月为什么要跟自己打埋伏?识文断字很丢人吗?

  想到这里,苏旭就心头冒火!上任在即,朝堂诡谲,自己没准儿还有六十年才能变回真身,顶着苏相公面孔的柳溶月居然还要跟他撒泼耍赖!苏旭是强压怒气,才能坐在这里跟她慢慢细磨。

  他不住安慰自己:识字就好,识字就好。要真赶上个同周姨娘那般只会唱曲儿的,这才是哭都来不及。

  苏旭信手捻起一本《诗经》问道:“人说诗书礼乐,这本《诗经》你可曾读过?”

  柳溶月吊儿郎当地摇头:“不曾读过!”

  苏旭忍气蹙眉:“你不用和我客气!”

  看看反正也没宵夜了,柳溶月豁出去死猪不怕开水烫:“我没客气!真没念过!”

  苏旭疾言厉色:“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是这样死赖活蛇样的!字也写不好!书也没读过!我看过几日你如何赴任?你要知道,到时候是你当县令不是我当县令!”说到这里,他猛拍桌子:“你书又不是给我念的!我说你怎么就不知道着急呢?”

  柳溶月低头咕哝:“那不上任不就完了吗……”

  瞧苏旭脸色大变,诗素连忙过来打个圆场:“别着急!别着急!小姐你再好好看看!好好看看!没准儿小时候念过呢?”说到这里,她觑胡着眼认了半天书皮儿,陡然眉开眼笑:“小姐!这本《寺轻》,我仿佛在咱家书架子上见过!”

  柳溶月强忍好笑:“我何尝念过《寺轻》?我只念过《庙重》!”

  诗素狠推了小姐一把儿,她回头再劝苏旭:“您这书也不怪我们小姐没念过。她当了那么多年女孩儿家,寺啊庙啊的自然看得少。您要有水月庵的事儿问问她,没准儿她还知道些。不过咱们是上任当知县,又不是出家做住持。这姑子、和尚的轻重,就非得今天弄明白吗?”

  苏旭那天是深深吸气半晌,才压下去对她们主仆的杀心!

  他不理诗素,强迫自己好声好气地对柳溶月说道:“没念过没关系,我捡要紧的教你就好。”说着,他翻到第一页:“譬如这首《关雎》,可算《周南》入门。我念一遍,你仔细听了,是否耳熟?”

  苏旭合上书页,缓缓背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念过之后,苏旭对柳溶月循循善诱:“只十六个字而已,容易得很,你且背一遍给我听听。”

  柳溶月噘嘴摇头:“我背不下。”

  苏旭忍无可忍地一拍桌子:“诗素!戒尺伺候!再不用心,看我不打死这个孽障!”

  这边儿诗素还没想好是否要伙同少奶奶拿戒尺去打小姐,那边儿大小姐已被吓得如让耗子咬了般直蹿起来,在少夫人面前站了个笔管条直。

  她那脸色煞白的小姐啊,嘴里如同爆豆一般,蹦出无比诡异的诗词:“关关雎鸠,蝈蝈喝粥。要挑熟曲,弹琴对牛。”

  那时那日,苏旭一度陷入了幻觉:他恍惚看到了被五花大绑的自己,让人拎上法场去开刀问斩。

  凄风苦雨之中,他脖子后面白森森的亡命木牌上分明写着:谋杀亲夫!

  第26章 一代帝师

  自那之后,苏府东苑门窗紧闭、日夜不开,厚墩墩的窗帘也给拉得严严实实。

  少奶奶面若寒霜地站在堂屋门口吩咐:“这里没什么可伺候的,你们都上后院歇着去吧!”

  说完,这小娘子气吞山河地转身关门,徒留大少爷的“琴棋书画”、少奶奶的“诗词歌赋”八大婢女站在院子里面面相觑。

  隔着门扇,大伙儿瞪眼儿瞧着大少爷的身影冲到门口,用力拍打、大嚎大叫:“放我出去!我不念书!放我出去!我不嫁……呃……我不念书!”

  可怜大少爷叫了不过须臾,就似被大少奶奶的纤纤秀影揪着耳朵活活捉回了里屋。

  一众丫头隔着窗纸,分明看见大少爷的身影抱着柱子垂死挣扎,无奈少奶奶不知使了什么邪法儿,大少爷“嗷”地一声吃痛撒手,终于放声大哭着让少奶奶拖回去念书了。

  仰彼朔风,中有嚎啕,其声之哀,余音袅袅。

  丫鬟们心善,听不得主子被虐待出如此惨无人道的声音,所以大伙儿有志一同地堵上了耳朵。毕竟少奶奶是真厉害,谁也没有真救主子于水深火热的良心,再说当丫头给的工钱也犯不上卖命。

  唏嘘之余,丫头们鱼贯奔了后院儿,聚众嗑瓜子儿聊大天儿去了。

  堂屋之内,柳溶月偷眼上瞟,就见苏旭手持戒尺、端坐正中,正恶狠狠盯着自己,仿佛她再背错一字一句,他就要当场打她手板。柳溶月天生胆小,苏旭一瞪眼,她就一哆嗦。

  无奈之下,柳溶月只好战战兢兢地站在“老婆”面前,捧着书本和尚念经般地吟诵不绝,假装头悬着梁啊锥还刺着股。

  东苑每日文武场儿带打,刀马旦少奶奶新编全武行《三娘教子》这码事儿呢,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实在是呜嗷喊叫动静太大了!少奶奶纵有本事把所有丫头婆子轰出去不许围观,依旧有好奇心重的小厮贴着门板,想偷听个只言片语当乐子传。

  时间略长,大伙儿都听出来不对了:以前大少爷读书,者也之乎;如今大少爷读书,一塌糊涂。自从大少爷遭了雷劈把自己磕傻了,好像真把满肚子学问撂爪全忘,白瞎了他以前满腹经纶。

  难得这位大少奶奶停机有德、还识文断字,所以鞭策丈夫不遗余力。

  真是鞭策!少奶奶真拿鞭子测啊!

  只要大少爷背不出书,少奶奶非打即骂,甚至不给饭吃!

  可怜堂堂相府公子、身有功名的朝廷命官,让媳妇儿逼得时常自揪双耳、罚蹲旮旯。那样玉树临风的公子爷如今日日面向墙角儿,天天哭得鼻头儿通红。

  惨啊!太惨了!

  家中出了如此上下颠倒之事,怎么瞒得过苏家父母?这回都用不着苏夫人着急,气鼓鼓地苏尚书很快拍开了东苑大门!

  其时,堂屋之内正是血雨腥风兼着鬼哭狼嚎,丫头小厮黑压压在门口听窗根儿的趴了一片。

  苏尚书还没进屋,就听屋里的儿媳妇声嘶力竭,拍桌子大吼:“‘子谓公冶长’什么?你再说一遍‘子谓公冶长’什么?”

  随即,苏尚书便听到自己儿子哽咽哭泣:“可……可妻也,虽在抽屉之中,非其罪也……”

  抽屉?哪儿来的抽屉?那是缧绁!

  苏尚书眉头还没来得及皱起来,就听屋内“咣当”巨响,吓得苏尚书差点儿跪在当场,还好身边的小厮手疾眼快将老爷堪堪扶住。

  然后,苏尚书就听儿媳在屋里拍桌大吼:“抽屉?!哪儿来的抽屉?!那是缧绁!”

  不得不说,他这儿媳倒是总能跟公公想到一处去。

  屋内沉默片刻,陡然传出爆哭,苏尚书分明听到儿子嚎啕声恸,仿佛刚死了亲爹。

  儿媳妇一声断喝:“不许哭!”

  他可怜的儿子抽噎背诵:“可妻也……哪儿来的抽屉……非其罪也……”

  苏大人在门口听着,半是生气半是心疼。可父子天性的慈爱终究压倒了恨子不成材的恚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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