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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和倚月_墨青【完结】(65)

  听着外面爆竹声声,看着屋中烛火融融,这冷屋冷炕居然一扫刚才的颓唐寒气,窗纸上都透出几分喜气洋洋。

  柳溶月这是平生头一回在外过年,她本以为自己会思念爹娘、会愁肠百结、会暗自饮泣、会唏嘘命苦,可是没有、没有、都没有!她现在完全顾不上!她得顶着王话痨的诧异目光帮诗素张罗年夜饭,里里外外就诗素一个人操持,她忙不过来。

  苏旭也没胆再去阻止柳溶月干活儿,他自己都得搬个马扎上墙角儿去剥蒜。

  诗素姑娘眼里见不得闲人!

  王话痨一边儿忙活着擦桌子扫地,一边儿踅摸着屋内这仨人,怎么瞧怎么觉得他们奇怪:大少爷没个官样儿,少奶奶笨得出圈儿,就剩个丫头看着聪明伶俐,把大伙儿支使得团团乱转,眼瞅着还要骂主了。看着此情此景,王话痨不由狐疑百转:是他们行为奇特,还是当官的都是如此熊色?

  转念一想,王话痨又不纠结了:这大少爷脾气挺好,人样子也精神,怎么就克妻了呢?我都恨不得嫁给他!啊!呸!我就不好那一口儿!这少奶奶虽然吝啬些,好歹体恤下人,也算难得。

  想到这里,王话痨不由失悔:人家两口子不错啊。我当初那么编排他们,还拿人家打赌,难怪苏尚书生气。嗨!算了吧,甭管奇怪不奇怪,大少爷!我以后好好跟您混得了!我以后也不改行了,咱这就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王话痨陡然痴情的眼神儿让柳溶月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坐在旁边的苏旭也觉得很不是味儿,对着王话痨竟生出三分他娘厌烦周姨娘的诡异情愫。

  好容易吃上临时拼凑的年夜饭,柳溶月还没把丸子送到嘴里,忽听一边儿的苏旭沉声问道:“月……嗯,你会喝酒吗?”

  柳溶月摇摇头:“不会。那个难喝。”

  苏旭蹙眉:“这如何使得?做男……”他瞧了桌上的王话痨一眼,连忙改口:“做官如何可以不喝酒的?”

  柳溶月茫然不解:“做官会做事不就得了?还管人家喝什么呢?”

  苏旭啜一口王话痨打回的村酒,大摇其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做官要应酬,吃酒便是应酬。譬如僚属要巴结于你,自然要请你吃酒;上司要拉拢于你,也会叫你吃酒;你有求于人,要同人吃酒;你想婉拒别人祈请,也要同他吃酒。以酒遮脸,不好说的话也可说了;酒酣耳热,不相干的人也熟了。酒桌之上,有推心置腹、有抱头痛哭、有投石问路、有党同伐异,那可真是精彩纷呈的一出大戏。总之,做官要喝酒,喝酒才能做官。你既然出仕,那就万万不能免俗。”说到这里,苏旭神色复杂、强笑举杯:“来来来,苏大人,我敬你一杯。贺你接任做官,如同新生,自今日始。”

  说着,少奶奶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顿时呛得粉面通红。

  人家都把话说成这样儿了,柳溶月不喝也不合适。她端起杯来,小口吮吸,立刻蹙眉“斯哈”,以手扇口:“好辣好辣!”

  苏旭皱眉批评:“做男人不能怕苦,你怎么连辣都怕?”

  看桌上气氛不对,王话痨连忙打个圆场:“少奶奶!大少爷既然不擅饮酒,你让他这么喝肯定不行。”说着,他将菜碟子往柳溶月眼前挪了挪:“这个喝酒啊,得就菜!”

  诗素频频点头:“不错不错,我见人吃酒都是就菜的。哪怕一碟花生,也好过白口纯喝。”

  看苏旭脸色还好,不曾阻拦。柳溶月连忙夹了两筷子凉菜缓缓酒劲儿,果然口中辣味好些。

  柳大人缓缓舒气,悲苦叹息:“这就菜之法,果然不错。不过倘若能光就菜,不喝酒。那就更好了……”

  苏旭以手抚额,心中喟叹:若论将我气个半死,您老总能花样翻新!不行,这“爷们儿”得管!

  他顿时满脸严肃:“喝!不喝不行!不会就学!今日我陪你喝!”说着自己又闷了一杯。

  那日,饭桌上的苏旭面沉似水、不怒自威,瞪眼儿逼着柳溶月以饮鸩之姿喝了一杯一杯又一杯。柳溶月紧着喝酒,王话痨紧着给大少爷布菜。眼看大少爷自个儿就要将这一桌年菜造个七七八八,什么都没摸上吃的王话痨急得直抖手:“少奶奶!差不多得了!有道是酒要少吃事要多知啊!”

  谁知他话音未落,就见那活阎罗似的少奶奶“咕咚”一声倒在桌案之上。

  少奶奶满脸通红,酒气熏天,竟是自己喝多了。

  王话痨双手一拍:“就您这酒量,还说别人呢!”

  柳溶月与诗素连忙将喝得酩酊大醉的苏旭掺入内室歇息。

  进屋之后,诗素捂嘴好笑:“他忘记了么?他这辈子的酒量现在都在你身上。如今不会喝酒的是他自己!”

  柳溶月摇头叹息:“酒量是一回事儿,爱喝是一回事儿。真搞不懂这些男人,这么难喝还偏要喝。自己跟自己找别扭!”

  安置大少奶奶在旧床上躺好,诗素神色忽而促狭:“小姐,这里又没有给丫头守夜用的榻子,你要睡在哪里?要不干脆酒后乱性,趁乱跟少奶奶圆房算了。等他醒来你就哭诉他勾引于你。”

  柳溶月想想苏旭素日的厉害,顿时吓得双手乱摇:“不行不行!我可不敢!”搔搔脑袋,她叹了口气:“再说我也不想与他做夫妻……”

  诗素“嘿”了一声,懒得理她,扭头出门吃剩饭去了!

  那个除夕之夜,柳溶月和衣卧在烂醉如泥的“自己”身边,听外面极远处“噼啪”作响的鞭炮声声,安然渡过了自己作为男儿的第一个除夕。

  她迅速入眠,一夜无梦。

  第37章 大好干儿

  次日醒来,就是初一。

  当柳溶月睁开双眼的时候,苏旭正背对着她坐在明镜之前,细细梳妆。

  柳溶月躺在床上,痴痴地看着镜边美人持了阔齿牙梳,细细通发。他半新夹袄袖落在肘边,露出一段雪色小臂,腕上翠镯宝光盈盈,清透得好像一汪春水。

  苏旭就这样坐在那里梳啊,梳啊,没完没了地给自己梳着头,一直梳到柳溶月心生恐惧,疑心他要将“自己”的头皮都叨破了,才忍不住出言询问:“你怎么还没梳完啊?”

  苏旭倏地回头,咬牙切齿:“你醒了还不过来帮忙?!老子就不会给自己盘髻!”

  苏府内室

  苏尚书倒卧榻上,对夫人张氏低声埋怨:“大好元日,你哭什么?让旭儿夫妻前去赴任,不是你我商量的好的么?儿子去为国办事理所应当,你有什么可难过的?”

  张氏还是抽噎:“我儿从小到大何尝离开过家?他病还没好……他还小呢!”

  苏尚书骇笑:“您儿子都二十五啦!还小?我跟旭儿一般大的时候,我都当他爹了!”

  苏尚书此言说中了苏夫人的心病,她眼圈儿顷刻红透:“也不知旭儿何时能够当爹?也不知……旭儿是不是真的不……”说到这里,她怯生生地问:“老爷,你说咱儿子还能不能有子送终啊?”

  苏尚书最烦这戳心窝子的话,听夫人哭得心烦,他正要抱怨些“那就活该苏门绝后”的颓唐言语。

  话到嘴边,忽听家人来报:“大人,礼部王侍郎王老爷来拜。”

  苏尚书整理心绪,勉强点头:“请到这里来。”

  见丈夫要在内室接待客人,苏夫人忙不迭避去厢房。苏尚书让夫人哭得心乱如麻,也懒得起身梳洗,便打定主意,就这么歪在炕上会客好了。他与老王熟稔之极、也算通家之好,料他不会见怪。

  王侍郎进门之后,立刻大吃一惊。他只见苏尚书斜在床头、脸色蜡黄,一双细目,毫无光彩,脖颈之上更有红痕数道。

  苏尚书萎靡不振、苏尚书唉声叹气、苏尚书愁眉不展、苏尚书眼瞅着就要生无可恋了。

  王侍郎坐到病榻之侧,紧紧握住老上司双手:“大人,您如何憔悴至此啊?你脖子怎么了?!”

  苏尚书颓唐摆手,有气无力:“外伤,家丑,唉……不足为外人道啊!”

  王侍郎左右看看,新婚的苏旭并不在侧,心中狐疑:以礼而论,王侍郎算得苏旭恩科老师。他来拜见,苏旭不能不出来见礼。

  王侍郎问道:“旭儿呢?如何不见出来?”

  苏大人双目紧闭,颓然后仰:“这个畜生!我已把他夫妇轰出家门上任去了!你就别问了!”

  王侍郎心中奇怪:想苏大人这宝贝儿子,聪明伶俐、容貌俊秀、从小出口成章,二十五岁就进士及第。这要还是畜生,那别人家儿子都掐死算了!转念一想,苏旭年前成亲,不过月余。小夫妻就被亲爹轰走,莫非这里有什么家宅不和、内眷纠纷?

  既然苏尚书不爱多说,他也不好细问。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推人及己,王侍郎心中难过,不禁与苏尚书起了些同病相怜之感。

  再开口时,王侍郎改了称苏尚书的字,以显与他推心置腹:“锡之啊。我说你家旭儿不错了!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该由他去由他去,可是咱们做父母的,哪个不是跟着他们屁股后头操心生气?世人皆是如此!不独你受熬煎!别个不说,就说小犬!那也不是个让我省心的东西!他不好好读书也就罢了,他还胡作非为,我这些日子,真是活活愁白了头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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