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班头既这么说了,衙役们纷纷附和。
诗素和王话痨相对错愕,没出息的柳溶月大老爷率先脸色发白,看得苏旭真想进去揪她耳朵!
吴班头垂头笑笑:“大人勿慌,您进士及第,朝廷命官,自有星宿庇佑。咦?对了。大人这次和夫人前来赴任,难道只带了一位丫鬟和一位小哥儿服侍么?”说着,吴班头四外看了看:“听说还有一位柳师爷,怎么不见?”
柳溶月尬笑一声:“这个么……他出去了……”
吴班头怔了怔,大人既不想多说,他也不敢多问。眼看东西已经安置完毕,吴班头即带了众人施礼退去。
王话痨挠挠额头:“唉,是不是我想多了?我怎么觉得他们这是送家具连带着搜房子呢?”
慢慢踱过来的苏旭冷笑一声:“只怕是搜房子,连带着送家具吧……”
柳溶月悚然一惊:“为什么?!”
苏旭并未回答,扭头快步回屋去了。
他挑帘回屋,随手在床侧一摸,不禁脸色微变。
苏旭刚要再细细寻找,忽见柳溶月十足讨好地跳到自己眼前,她邀功似地从架子床顶掏下来一包东西:“你找得可是这个?刚才他们安放斗柜,搬弄床铺,几乎将被褥悉数抖开。要不是我眼疾手快,保不准这个就丢了。”
苏旭接来一看:正是那本胡氏的案卷。他不由长出了口气:“你怎将它藏在这里?”
柳溶月微微吐舌:“女孩儿家藏东西,自然要找你们臭男人寻不到的地方。对了,这是什么?我恍惚看着是封案卷。”
苏旭慢慢地将案卷展开,他轻声叹息:“去年深秋,我尚未接任,即被前任单县令催促着前来宛平县,与他汇同办了一桩公事。唉!我监斩了一名单大人审决的女囚。”
柳溶月一惊:“怎么刚来就杀人啊?”
苏旭没接这话,他端坐灯下细细翻阅案卷:“那女子死得甚惨,临刑之时呼冤不止,这便是她的官司了。”抬头看看脸色苍白的柳溶月,苏旭抿抿嘴:“月儿,此事我不能瞒你。这名女囚临死之前,挣扎喊冤,见在场诸官竟无人能救她一救。这妇人便指天骂地,诅咒于我……”
柳溶月简直不可思议:“她咒你什么?”
苏旭愣怔良久,低声太息:“她咒我……她咒我……日后也做个妇人……不得好死……”
看着苏旭郑重的眼神,柳溶月不禁浑身冰凉:“你的意思是说,我俩之所以变成这样,全是这女囚诅咒所致?”
再咂么咂么苏旭话里的滋味,柳溶月更加毛骨悚然:“她说你以后还要不得好死?!不是!她的意思是你不得好死,还是我不得好死?!天地良心!这里可没我的事儿啊!”
苏旭挑眉苦笑:“你放心!倘若诅咒灵验,那么既然现在变做妇人的是我,将来不得好死的也必然是我!与你无涉!”
柳溶月大怒:“你顶着我的脑袋不得好死?如何叫与我无涉?咱不是说好了将来还要换回来么?”
苏旭揉揉额头:“人说亡羊补牢尤为不晚。我想既然事已至此,不如好好研读她的案卷,看看这女子是否冤枉?倘能为她伸冤,也许就能平复她的怨气。谁知道刚将案卷拿到手,就有人来乱翻东西。”
柳溶月当时脑子里有千百个念头转来转去,略想一想,她顿时找到关窍:“不对啊!你只监斩而已,她死罪又不是你判的!即便鬼魂追索,也当去找冤死她的单县令才是!”
苏旭运气良久,才慢慢开口:“不瞒你说,今日之前我也做如是想法。”
柳溶月连忙追问:“今日之后呢?”
苏旭吞了口唾沫:“我今日才知,单县令赴任途中,已经淹死长江,现在尸骨无存。”
然后他就见柳溶月一屁股稳当儿地坐在了床上,久久无语。
正在苏旭感慨她现在倒是遇事镇定之时,忽见眼前之人毫无征兆地双足腾空、一蹦老高,脑袋顶几乎撞上了小房梁。
伊大声咆哮:“那还等什么?!赶紧一块儿看案卷吧!”
第41章 授受不亲
知县廨深夜
卧室之内,纱罩红烛。
苏旭端坐案几之后,耐心地翻阅案卷。
北方冬夜天寒,窗外朔风呼啸,火盆里不多的几块红炭即将燃尽,屋里透出了阵阵凉意。
察觉腿边儿有个热烘烘的东西拱来拱去,苏旭无奈地揉了揉脑门子,那自然是口口声声要跟自己同甘共苦的柳溶月柳大人。这家伙今天早早儿搬了小板凳坐在自己身边,说是要陪他查阅案卷。结果不大功夫,伊就歪在他身边儿瞌睡点点,现在索性趴在了自己腿上,就此大模大样地人事不知!
苏旭举目望天,顿时生出自己“所嫁非人”之荒唐感慨。
他扶额唏嘘:我也是想瞎了心!要是能指着柳溶月破案,猪都飞上天了!可还能怎么办呢?怨恨爹娘将自己许错了人……啊!呸!怨恨爹娘给自己定错了亲吗?
看柳溶月倚在自己腿上睡得如此香甜,苏旭不禁心头生恨。
他推了她一把,她压根儿没醒;他再推她一把,人家都打上呼噜了!
苏旭有心将柳溶月摇晃起来,不许她再倚靠自己。谁知手指伸到她肩头时,他又觉得这屋子寒浸浸的凉,身边儿贴着这么大个活物,怎说也比自己单独坐着暖和一些。
看来柳溶月也非一无是处,起码比个炉子略强。
神使鬼差地,苏旭的手指中途改向,抚上了柳溶月的漆黑长发。她今天束发不紧,在自己身边磨了半天,如墨发丝缕缕垂在额前鬓边。
她脸色雪白、唇若涂朱,长发散乱地伏地在他的膝上,灯下看去,雌雄莫辨,说不出得妩媚可爱。
忍不住伸手摸摸“自己”盈润的肌肤,苏旭不禁赞叹:不亏这家伙天天珍珠膏、玫瑰露各式各样往脑袋上招呼得好不齐全!似这等精心保养之后,我的面孔果然如同翻新了一般!
突如其来地顽皮心起,苏旭坏心眼地揉了揉柳溶月白皙肉软的耳垂,苏旭知道自己这里从小特别怕痒,倒想看看柳溶月会是如何?
果然睡梦中的柳溶月蹙眉挣扎:“唔……表……讨厌……你别闹么……”她哼哼唧唧,似是畏寒,居然反手将自己搂得更紧了些。
苏旭心中一突:表什么?待要问她,她却又睡熟了。
柳溶月甚爱梳洗修饰,身上的味道干净柔和,被她男孩的身体紧紧环住,苏旭破天荒地觉得身软如棉、通体舒泰,丝毫不想挣扎动弹。苏旭自成年之后,还没和谁如此亲近过。今天才知和人腻歪居然如此惬意!
想到这里,苏旭忽而有些脸红。唉,自从做个女子,怎么这样容易害羞?就这样又让柳溶月搂了一会儿,苏旭半边膀子都要麻了,他玩笑心起,信手弹了柳溶月一个脑奔儿:“柳溶月!背书啦!”
他本意是寻个开心,谁知朦胧之中的柳溶月竟吓得一跃而起!
她笔管条直地站在当地,眼睛未张开、嘴里已如同梦呓一般大声背诵:“关关雎鸠,蝈蝈喝粥……”
当起猛了的柳溶月再次睁开她无辜双眼的时候,她就见苏旭的鼻子直直杵在自己眼前!
他正和她面面相觑。
她……把……他……抱……起……来……了!
垂死病中惊坐起,拔出萝卜带出泥!
错觉自己噩梦未醒的柳溶月“嗷”然大叫:“夜叉啊!”
大骇之间,她随手将手里的苏旭扔了出去。
扔了出去?!
柳溶月这才完全清醒,她已魂飞魄散!
柳溶月战战兢兢地看着“自己”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缓缓爬了起来。
她六神无主,她胡思乱想:算命的瞎说!什么就我口小鼻圆,面相和善?你看人家苏旭披着我的人皮,还不是照样五官挪移、面目狰狞?
柳溶月鼓足全部勇气,巴结狗儿似地上赶着把苏旭扶了起来。
她慌手慌脚结地给他掸着身上的尘土,强颜欢笑地赔着不是:“摔到了哪里?不太疼吧?对不住!对不住!我睡迷了!我无心的!”
苏旭恨恨将柳溶月一把推开:“怎么不疼?你让我摔你一次试试看!”
柳溶月站直闭目、双臂平伸,她满脸懊丧:“那行。你摔吧。这回是我对不住你!”
苏旭恚怒:“你哪回对得起我?!”说着,他愤而上前,搂住柳溶月腋下,想依样画葫芦,如柳溶月那般将她也抱起来扔出去。
他发力抱了抱,没抱动;再抱一抱,依旧抱不起。
如是折腾了半天,苏旭还没来得及气馁,忽然发现此刻的柳溶月已经睁开双眼,她正好稀奇地看着自己。苏旭陡然明白过来!自己现在全身心扑在柳溶月怀里,他还紧紧地拥着她死活不肯松手!
彼时屋里挺冷,她怀里暖和,他下意识地搂着她挨蹭,并没有认真用力。
苏旭陡然面红耳赤!他羞愧得就要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