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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和倚月_墨青【完结】(99)

  想到这里,苏旭换了身男装,风风火火地去了大堂屏风处。他倒要听听,这个众人口中火红狐狸般的女子,到底有何冤情?!

  匆匆走到大堂屏风之后,大老爷刚刚点鼓升堂,苏旭心中奇怪:她不是一早就出门了吗?怎么刚才升堂问案?咦?堂上怎么站了这么多人?

  苏旭不知道,柳溶月是故意等到日高三丈、时光近午,才勉强升堂的。

  她可怵头问这个案子了!想想那天晚上“嗷”一嗓子冲到她轿前的血红身影,柳大人心有余悸啊!连苏旭家后院儿的叫驴都算上,柳溶月这辈子就没见过嗓门儿这么豁亮的活物!

  什么时候想起来,她什么时候瘆的慌。

  于是,趁着天光锃亮,柳大人约齐了宛平上下所有差官杂役,看门儿的、抬轿的、打更的、喂马的,连后院伙夫都让县太爷逼着站上大堂,给自己壮胆儿。

  就这么着,宛平大堂上跟赶集一样挤挤插插、乌央乌央,眼看就快站不下了!

  这边儿大人刚刚上堂坐定,下面就有参差不齐的堂威喊出。虽然什么口音都有,但满不耽误惊天动地!

  柳大人早有准备,端坐堂上不曾移动,可把屏风后的苏旭吓一激灵。他脑袋撞到影壁上发出“嘭”地一声闷响。可见活物儿没有不怕响儿的,苏旭突然觉得柳溶月前天被原告吓晕也没有那么令人发指了。

  得亏堂上人多打瞎乱,无人理会此间异动,也就柳大人为人细致,她觉得背后屏风一摇三晃,登时便知背后有人。

  柳溶月心中窃喜:这么说苏旭在后面旁听?好极好极,我就知道他放心不下我!今天这个案子古怪,他不在后面戳着,我还真心里没底。嘻嘻,这么看这人还行啊!

  思一及此,柳大人不禁心花怒放,她轻轻一拍惊堂木:“来啊!带原告!”

  赵县丞看着喜眉笑眼的大人,心下好生狐疑:大人您不是个腼腆人儿么?怎么从外面带回来个野女人审,您这么高兴啊?我算看出来了,您就爱审个女的。

  如是,在一堆衙役的注视之下,堂下带上来那穿血红衣裳,在荒郊野外好大嗓门儿喊冤的大姐。

  纵使知道苏旭就在屏风之后给自己壮胆,柳溶月也是深深呼吸,才敢抬起双眼去看来人:下跪女子依旧穿着仿佛嫁衣的袄裙,因为是拦轿申冤、吓坏了大人,她这一天两夜都在女牢羁押。现在此女已经洗去了那天晚上潦草涂了满脸满脖子的血红胭脂、惨白水粉。

  现在看来么……小模样儿还挺周正……

  柳溶月见这妇人二十多岁年纪、身量高挑、面相刚强。再细看时,柳溶月就见她漆黑鬓角如若刀裁、面上也无绒毛细细,这是早已梳头开脸、嫁人多年的装扮。那这女子为何还穿着嫁衣?

  柳溶月心头古怪:寡妇改嫁不成?唉,你说我怎么净审寡妇呢?

  看大人直勾勾瞧着那女子不挪眼神,赵县丞尴尬地咳嗽一声:“大人……要不……咱们问案吧?”

  柳溶月“哦”了一声,方才回神。她依足规矩问道:“下跪女子,你姓字名谁?是何方人士?”

  红衣女子向上一拜,口齿倒是清楚:“回大人的话,小妇人杨周氏,家住宛平西北杨家坨。”

  赵县丞听着大人清脆声音,不禁心头玩味:同样是例行公事的言语,自单大人口中说出就是疾言厉色,苏大人说来就是春风春人。怪不得打发了王寡妇不到三日,就有些妇人围着县衙逡巡着要进不进,似乎都想告状。我刚推说大人出巡没空,谁知大人居然自己捡回来个妇道当“原告”,也不知道这回是什么官司?

  柳溶月点了点头,心道:我在宛平西北遇到的此女。原来她家住就在官道不远。想到这里,柳大人深吁了口气,差点儿拍了胸脯子:还好还好,有家有地儿就好办,好歹不是狐狸。

  她继续问道:“下跪杨周氏,你有何冤屈?为何拦轿?”

  杨周氏眼圈一红,垂头回答:“大人!小妇人娘家在宛平西北周家巷,自幼说给杨家坨杨松春为妻。成亲不久,公婆病故。可恨小妇人的小叔杨松秋好赌成性、不做生计,公婆在时,也不管他。公婆不在,小叔越发指着兄嫂供养生活,后来更添赌债无数。小妇人的丈夫拿兄弟没有办法,求族中长辈做主,与他家产各半,分家另过。”

  说到这里,杨周氏简直咬碎了银牙:“谁知小叔还是狂嫖滥赌,分家之后就败光祖业。不久就有账主找上我家,詈骂讨账。小妇人的丈夫是个老实人,万般无奈之下,出门做工,指望着远远躲了兄弟。谁知一去至今,两年没有音讯,留着小妇人带着女儿在家辛苦过活。”

  柳溶月打量着杨周氏的血红嫁衣,她蹙眉问道:“你丈夫出门做工,只是没有传回家书?不曾……?”

  她是想问:不曾传回凶信?但是柳溶月善良敏感,不愿戳人心肝。

  杨周氏脑子清楚,她凄然摇头:“不曾传回凶信!小妇人多方托人打听,至今没有消息。”

  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血红衣裳,她脸上现出羞耻神色:“这两年小妇人同女儿过日子,虽然苦些、可是家有几亩田地,好歹过得下去。那日叔叔上门讨吃,小妇人一时心软,给了他几个馒头。谁知这贼子看了嫂子侄女还可过活,居然穷急生疯,满口胡说什么他兄长早已在外身故。他这就要找人将我发卖,再将侄女送人!小妇人看他就是要霸占兄长房屋田产,如何肯依?打闹起来,他自顾跑了。”

  吴班头好不耐烦:“堂上不要拉扯家中闲事。”

  柳大人倒好脾气:“让她慢慢说罢。”

  杨周氏感激地看了大人一眼,她擦了把眼泪继续说道:“谁知前天傍晚,门口忽然来了顶赤红轿子,几个强壮妇人男子不由分说给我穿红着绿、擦粉戴花。他们将我草草捆绑、塞入轿中,也不管女儿哭喊,将小妇人抬起就走。小妇人在轿中百般挣扎,也是无用。直到他们将花轿放在浑河之侧,河上有条黑船,抬轿的不由分说要将我推搡上船。奴想着家中女儿从此无人照顾,于是拼死挣扎。谁知天可怜见,居然给我挣脱了麻绳。小妇人一路狂奔到官道之上,这也是老天爷爷开了法眼,小妇人竟能一头撞到了大人轿前,甩脱歹人追逐,说千道万,是大人救了小妇人!”

  说到这里,杨周氏忍不住放声大哭:“大人,您好人做到底,将小妇人的女儿也救了吧!可别让她叔叔将她拉出去浑卖了人家!小妇人给您磕头了!”

  原告话音未落,站在旁边儿的王话痨已经脱口而出:“你也看见黑船了?”他回头看向齐肃:“你也看见了是呗?我跟他们说有这么个鬼船,他们都不相信。”

  赵县丞不由奇怪:“浑河刚刚解冻,那里背靠深山,又非航道,如何会有船舶?”

  齐肃低声说道:“回县丞的话,船是有的,不过隐于雾中,看不真切。”

  杨周氏在下面不住点头:“是!浑河之上的确泊了条船!他们就是要将我扔到船上!那起捆着小妇人的强盗说什么船上‘阴王’的!”

  赵县丞“切”了一声,显然不以妇女所言为意:“有船已是古怪,若说阴间更是胡扯。”

  新皇登基、天子脚下出了鬼怪妖异,这话好说不好听,宛平县当然不能把话锋往那上面引。

  王话痨不懂这里的规矩,还在犟嘴:“我们亲眼看见的,大人都……”

  柳大人抬手打断了僚属们的口舌纠纷:“妖异与否还可再问,平白发卖嫂子就得严查严管!来人啊!去杨周氏家中看看她女儿现在如何了?再传杨周氏的小叔到堂听审!”

  此时此刻,柳溶月的想法与王话痨、赵县丞他们这起男子截然不同:王话痨与齐肃初来乍到,难免将此案当做传奇;赵县丞留心之处在是否闹妖,怕坏了仕途考绩。

  唯柳溶月听着杨周氏的供述,另类地感同身受:她也曾哭哭啼啼被架上花轿,她也曾被强行逼迫嫁给诡异之人,她连留下花猫元宝都担心会被后娘虐待。杨周氏的亲生女儿给扔在家中一日两夜无人看管,当娘的怎不心急如焚?他们怎么还有心气儿在这儿争论是否闹妖?

  柳溶月这是当官以来第一次对僚属板起面孔。不过话说出去了,她又有些害怕,担心自己是否得罪了众人?沉吟间,柳溶月就听背后影壁轻弹三响,她知是那苏旭的信号,意思是:这样很妥。

  柳溶月大松口气,更稳当地坐在了官帽椅上,只觉如得靠山一般。

  眼看大人脸色不正,王话痨和赵县丞相顾住嘴,堂下吴班头领连忙带人去抓杨周氏的小叔杨松秋。

  杨周氏所住的杨家坨在宛平西北三十里,此时天将正午时分,吴班头他们拿人就是快,回来也得晚上了。柳溶月现在才知道,当官儿跟唱戏可不一样。戏台上一挥袖子,别说被告,土地爷包大人都能登时拘来。现实中人犯且得慢慢儿找,譬如说那个采花贼,宛平、大兴、五城兵马司连带顺天府,溜溜抓了一年半,要不是贼子不会算账,他还落不了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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