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曼儿看不到里面的景象,难免有些好奇:“这是在干什么?”
男孩的脚步踉跄,火树银花下那些亮光照着他嘴角的淤青,没什么情绪地说:“镇子给年岁满六的孩童庆生,现在是那孩子挑生辰礼物的时间。”
“欸?那你当时挑了什么?”火曼儿看他的样子,年岁应该也到了。
小陆行则面上表情不变,仅是将视线挪开:“我没有。”
那些东西,从来都和他无关,从未拥有的,谈何失去。
只有他身后的云霜月,那双眼睛在璀璨的灯花下,只怜惜地注视着他一人。
想到这,云霜月抱紧了怀里的一团包袱,敲了敲门。
听到里面人跑来开门的脚步声,她朝火曼儿点点头,自己踏入了开启的房内。
“姐姐,有什么需要我的事情吗。”那孩子睁着金色的眼瞳,恍然间和陆行则本人的眼睛重合到了一起。
眸色如碎金溶月,恰似那人在云氏老宅御剑破云时的粲然流光。
其实收拾怀里这堆东西的时候,陆行则也在旁边。
他罕见地没讲话,默默看着云霜月动作,知道她要去找自己的分身。
“即使他只是阵法的产物,你也要把这些东西给他吗。”
云霜月没抬头,淡淡地叹了一口气:“他也是你啊……”
即使时空不同,命运不同,他也是陆行则。
那个修真界横空出世的天才。
那个从云霜月幼年读到的话本中走出来的,最憧憬成为的人。
让见过他无限风光的云霜月瞧见陆行则凄苦的幼年,你让她如何舍得呢?
目光放到眼前的少年身上,他的头发依旧用一根枯枝拢起。
云霜月摸了摸少年的头,对他说:“你又长大了一些啊。”
一日不见,少年的身形又拔高了许多。云霜月粗看一下,估摸着现在的他长到了十二十三左右的年纪。
她将手从少年的头上拿开,顺便抽走了那个简陋的树枝。
变戏法似地拿出一根发带,这是她昨夜缝制的。因为时间不够,针脚有些乱,但是料子确是上好的,前世云霜月一直是用它给陆行则缝制发带的。
只是今生陆行则本人却并未拥有,获得了云霜月发带的人,是他的分身。
当然他也不知道,因为这根发带并未放在包裹中。而是一直存于云霜月的广袖之下,浸满了她的香气。
此时这根发带代替了枯枝,将陆行则的头发缠住。
“好看。”云霜月笑着夸奖道。
牵着少年的手,云霜月将他带到了桌边。
打开一直抱着的包裹,云霜月将里面的物件一一摆了出来。
金灿灿的长命锁,模样可爱的玉佩,流转着符文的五色结,和一把桃木剑。
你没有的生辰,那就让她这个命运之外的旧友来补上。
她没法让男孩拥有和这个世界的陆行则一样的天骄人生,但那些零碎却可以补足的东西,她却可以给予。
云霜月低眉看着少年,眸中似含莲华垂露般悲悯。
心中默念着。
祝你长命百岁。
祝你仍有少年的意气。
祝你有保护自己的底牌。
下次面对怀疑的坏人时,不要再捏住会划伤自己的碎石了。
用剑吧。
用你最擅长的剑。
她将手贴住少年的脸庞,一如前世她和陆行则过的每个生辰一样。
愿尔千岁无忧,永驻少年肝胆。
第24章 镜像镇墟
男孩感觉到了自己脸上的温度。
冰凉的,像是冬日的残雪。
那只手也并不细腻,指腹处带有薄茧。
但他却又觉得,这双手带有惊人的烫意。
像是要将他洞穿一样。
他听到有声音从自己的心口传出,震耳欲聋。
这种感觉就和他第一次见到云霜月的时候一模一样。
“扑通——扑通”
是什么异物要从自己的喉管中逃出来了吗?
陆行则面无表情地想。
姐姐,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我会对你感到如此熟悉。
云霜月将手放到自己脸上的时候,他就尝试过调整自己的表情。
但是失败了。
他最先在云霜月为他挽起头发时露出了微笑,是从那个长得和他很像的男人脸上学来的。
弯弯眼睛,扯起嘴角的两边。
这时候要表现出喜悦的样子。
是姐姐要找他帮忙吗?
他见过母亲还在的时候,那群恶心的人求着她的样子。她拥有镇子上最好的祈福技艺,经过她手的寻常符文会比之前更能让魔物畏惧。
但母亲后来生病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消息很快传了出去,那群人就像远离魔物一样,远离了母亲。
包括一开始求着她的那群人。
姐姐,你会和他们一样吗?
你会靠近我之后又抛弃我吗?
我能帮到你什么呢?如果我束手无策,你会不会马上离开我呢?
他感受到女人指尖从自己的发丝间穿插而过的感觉,就像一阵风那样。
身上穿着云霜月为自己提前准备好的新衣服,他垂在袖管中的手活动了一下。
握紧,松开。
如此循环往复。
凭借这双手,真的可以抓住风吗?
姐姐,你想要让我做什么呢?
我的身上空无一物,唯有可以嗅到你味道的鼻腔,用来注视你的眼睛,和见到你开始就为你搏动的心脏。
或许还有一身滚烫的鲜血,不知道是否可以帮你煨暖终年沁寒的双手?
剜出这幅形骸里用作支撑的森森白骨,不知你是否要抽出来根最漂亮的,磨成发簪用来挽起你的头发。倒想教你择一节最莹润的,雕作玉簪是定要浸透我的髓液,好教它缠绕青丝是不至于硌疼了你的云鬓。
姐姐,要试试吗?
但之后云霜月又打开了包裹,一件件将里面的东西拿出。
那个雕刻精细的东西是什么。
哦,姐姐说这是长命锁。
那个小蛇形状的玉佩还挺有意思的。
好吧,姐姐说那雕得是条小龙。
那个发着光的线团颜色还挺多的。
姐姐对我笑了一下,和我讲它是五色结。
看到这些东西,我的心口好像有些酸。那个感觉是酸吗?应该是吧,那群人经常往我身上砸未成熟的橘果,咬开来就是那个味道。
那我这时候该露出什么表情?
想要姐姐的同情,想要她的手不再隔着丝帕触摸我的脸庞。
或许我应该哭泣。
他将扬起的嘴角下压,金色的眼睛也睁了开来,秀气的眉头皱着,好像下一秒就要留下泪来。
调整好表情,那双眼睛也不忘追逐着云霜月的动作。
女人拿出来了一把桃木剑。
这是什么意思呢。
……
她发现我丢开的石子了吗?
她知道我会杀人了吗?
她会讨厌我吗?
陆行则有点无措,但他又很快想到女人这是将剑送给自己,那便不会有厌弃他的心思。
他很快安心了下来。
那这把剑是什么意思呢?
或许姐姐是想让我杀人。
姐姐,你想要我帮你做的是这件小事吗?
但下一秒,云霜月的手就贴到了男孩的脸颊上。
女人告诉陆行则,她想他自己保护好自己。
保护好自己?
陆行则面上的表情变成空白。
她过来的眼睛,漆黑明亮,像春水一样柔和。
但陆行则莫名觉得恐惧。
他觉得那是见血封喉的毒药,不然为何他连呼吸都无法做到?
但等他好不容易吐出一口气,又疑心云霜月那似水的眼眸里,是否留存着滚烫的火焰,让他的呼吸如此灼热。
这时候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什么样的表情可以挽留住一个什么都不想从他身上拿走的人?
什么样的表情可以挽留住天地间那一抹最轻盈的,却又是最无情的风?
所以,我该怎么做。
做不到微笑,做不到悲伤,伪造出来的假意,真的可以短暂拥有过真实的风吗。
在这空茫的一瞬,他突然学会了恨。
最真的恨。
恨这天地间的春风为何不独独拂过他一人的脸侧。
恨她为何偏偏就是那无欲无求的圣人,竟一丝一毫都不想从他身上拿走。
我的躯壳,我的血液。
他感觉自己的牙有些痒。
纷杂的情绪交织,男孩蹭着云霜月的手侧头别过脸,将她的一根手指叼在嘴里。
那极致的爱恨无法找到宣泄的出口,于是就蚕食主人的胃,让他生出了前所未有的饥饿感。
想要把她吃掉。
这样她的血液是不是就能和自己融到一起,她的白骨是不是也能严丝合缝嵌入他的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