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由云霜月走上前,最终停在晨祷时她跪着的那个位置上。
位置前面有两个“人”,和今天晨祷的姿势一样,一人面容严肃,一人眼蒙素纱,正是云霜月的父母。
只见身为二人女儿的云霜月连眉毛都不抖一下,手腕转动,抬手就拔下了自己头上的玉簪直直插向其中一人的后颈!
神异的一幕发生了,好似有个透明的屏障被击碎,伴随着类似于“苛哒苛哒”机关转动的声音,那人的脖子后面竟然凭空多出一个锁孔。
锁眼形状古怪,不同于市面上正常的款式,它真的如同名字一样,看着像一个眼睛。
诡谲怪诞的情况下,云霜月的动作没停,把簪子继续按进锁孔,手中感受到一股想要回弹的阻力。
她神色一肃,常常舒展的细眉下压,随着嘴角红痣的颤动,一串咒语从口中吐出,在半空中化作蚂蚁一般的金色小字融入锁孔。
“苛——”
机关转动的声音停止了。
显然正常人颈后不会出现这种东西。
所以机关停止同样也意味着,眼前云霜月的父母,根本不是活人。
和她料想的差不多,两人估计在箴言出现的没多久就离开老宅了,徒留下这两具傀儡。
前世陆行则在破开禁制的第一时间就一把大火烧掉了云氏老宅,事后却疑惑问她为什么这硕大的宅院一个活人都没有找到,火焰的余烬之下连衣物的碎片都没有。
有啊。
应该是有的。
那些从幼年开始就时常监视云霜月的丫鬟,那个用鞭子训诫云霜月规矩的嬷嬷,长得大差不差的小厮,以及她那两个惜字如金的父母。
可事实是,这些人如同凭空消失了一样,仅有老宅的木质屋舍留有大火烧过的痕迹。
甚至三日过后,老宅莫名其妙恢复了原状,除了云霜月的父母,那些诡异的仆人竟重新出现,好像对那场大火一无所知。
然后陆行则又放火烧了几次,老宅的屋子除了祠堂,其他的一直没再复原了,可那些人依旧会在那游荡。
后来又过了很久,陆行则才从不渡川找到真正的原因。
他说老宅中所有的人都是傀儡,但云氏的傀儡特殊,会具有一种特别的主从关系。要想彻底结束老宅那堆游离的“人”,就必须找到所有傀儡中的主人。销毁那个傀儡,云氏的所有傀儡才会消失。
“云霜月,你知道哪个是傀儡的主人吗?”
那时在修真界风头最盛的剑衡仙君就盘腿坐在她的脚边,仰着那张愈发风流蕴藉的脸问她。
云霜月却微垂下薄薄的眼皮,视线拂过陆行则刚回来马上又要离开所以没换下的衣服,拂过他脖子上多出来的几道还没痊愈的疤痕,轻摇下头。
“算了。”
都这么多年了。
云霜月拿手摸摸陆行则的头,替他调整了一下发带。
她没说知道,也没说不知道。
徒留两个轻飘飘的字,在那时间匆匆的流水里消散逝去。
——
思绪拉回,云霜月看着手下的傀儡躯体逐渐变得透明,她拔出簪子。
“叮——!”物体断裂的声音。
松开手,看到只剩下半根的簪子掉在地上,另一半和傀儡的身体融在一起,慢慢化作碎片消失逸散了。
怎么连簪子也会一起带走。
她愣了一下,只好蹲下捡起仅剩的半根插进另一个傀儡的后颈,对它又念了一遍刚刚的咒语。
好在还有半根能用。
又是“苛哒”一声,剩下的傀儡也带着簪子慢慢变得透明,消失。
看着这番场景,云霜月和老宅傀儡的前缘,竟这般轻松了却了。
随后她就抬起头,和面前云氏预言箴眼直直对上。
此时云霜月的头发失去了簪子的支撑,漆黑的长发垂落在身侧,身后灌进的风将她的发丝不断吹到苍白的脸颊旁,两种色彩对比强烈,衬得唇边红痣愈发鲜妍,如同血珠滴落在玉盘之上。
她咳嗽两声,手动了动想抬起去摸头上的簪子,却想起那根簪子早就随傀儡一同消散了。
可这上面的禁制需要用她的血才能破开。
环顾四周,纳入眼底的皆是些圆钝的物品,唯一她身上带出来的锋利物体也在刚刚用掉,没办法划开她的手指。
寻常女子多珠翠金钗,可云霜月一向素净,并不喜欢佩戴饰品,通常插一根簪子能挽起头发就足够。
相反陆行则才喜欢戴着各种各样的饰品,头发上、耳朵上、脖子上……能出现饰品的地方通通都有。想要利器从他那随手一顺就行,一个不行还能换一个。
不过现在的云霜月可顺不到,她只能举起手将手指凑到嘴边,打算就直接咬开。
但当目光看向自己面前的手时却顿住了。
眼前的手上没有她回到老宅取走阴阳命珠时,被戒律剑所伤留下的伤口。
戒律剑。
一幕幕关于它的记忆如同话本的绘图,在云霜月的脑海中翻过。
从她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再到如今这般模样,戒律剑始终悬在她的头顶,评判她是否违背家训。
可云氏的家训密密麻麻,幼年的云霜月想要记下来,无异于井底的青蛙想要记下天空中所有的星星。跪坐时偶尔弯下的腰,吃饭时偶尔碰到的碗壁,就连说话时某句话中的一个字,都会被此剑的剑气一遍遍划到她身上,直到她彻底记下规矩为止。
要说真的无怨无恨,心中没有半点起伏那肯定是假的。
云霜月也是人,活生生的人。
能忍耐戒律剑冰冷无情的伤害并不是天生的,只是小时候泪眼婆娑的云霜月发现说出疼痛并不能改变任何事情,于是沉默着到最后,也只能习惯这种痛意了。
但是此时,云霜月看着自己的手,笑了一下。
她回想了一下陆行则每次骂云氏丧心病狂不做人的那些话,随便挑了一句,学陆行则的样子,顺着心意对四周就这么直接说了出来。
几乎瞬间的事,一道剑光破开空气直朝着面笑着的云霜月过来,甚至带起了一股气流将云霜月的头发都吹到后头,露出那张月中聚雪的面容上嵌着的明亮眼睛。
衣袂翩飞间云霜月顺势举起手,让那剑光落到手指上,刹那间就破开一道口子,鲜血涌出。
这不就有了?
她难得带有些少年意气,那段缺失的自由,在此刻好像回来停在了云霜月身上一瞬。
云霜月用戒律剑所得鲜血绘制了一个阵法在箴眼上,伴随着血液慢慢被吸收,代表着箴眼的雕塑开始剧烈震颤,一条条裂纹蔓延开来,直到“砰!”的一声碎开,雕塑整个碎掉,云氏最大的那道禁制才算解开。
至于其他还在云霜月身上的禁制……
她望向身后,眯了眯眼。
此时天边慢慢泛起了一点金光,天色微明。云霜月算了算陆行则来的时间,转身离开祠堂。
随着厚重的大门再次关闭,堂内的一切也都被尘封进云霜月身后。
第5章 今生缘
云霜月最后回到了自己房间,将身上的祭袍脱下。
她扯下缠绕在脖颈上的绸缎,换了一身衣服后又将散落的头发重新挽起。
见一旁放着铜镜,倒也像爱俏的少女似的左右照两下,随后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下。
在确认没有落下什么后,云霜月拿上和陆行则的婚帖推门而出。
不知道云氏使了什么手段,婚帖上有着陆行则与云霜月二人的魂契。要知道在修真界的所有契约之中,魂契对契约者影响最深,如有违契者,会直接受到天雷的惩罚。
云霜月拿上此物的原因不为别的,就是她需要让现在还不认识她的陆行则,带她离开云氏。
婚帖上的魂契波动陆行则可以感应到,他不会轻举妄动,否则对于这种贸然的要求,云霜月不相信他会答应。
毕竟这个时候的陆行则,可不像他长的那样整天笑眯眯的好相处。
当年的他来到云氏第一天莫名其妙应下婚约,结果第二天在云氏客房醒来听到外面锣鼓喧天,推开门发现到处是一片喜庆的红色。
陆行则他不解,他迷茫,他抓住了杵在门口当门神的小厮问:“这什么情况,你们云氏还有别人成亲吗?”
怀疑难不成这云氏真身是什么修真界婚介所。
结果那小厮面无表情,瘫着一张脸跟念台词似的说道:“并没有别人,今日就只有您成亲。”
“?”陆行则懵了。
结婚?
那他这个当事人怎么不知道。
导致陆行则对这自作主张赶鸭子上架的云氏颇为恼火,直到晚上见到房间里的云霜月气也没消。
女人穿着火红的嫁衣,脸上却和那小厮一样的冰冷棺材脸,跟复制粘贴一样,丁点表情也没有。
陆行则等了半晌,才听见那人幽幽启唇,连名带姓喊他名字,问他今年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