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陆行则抬起的脚就因为这个动作停在原地。
云霜月的意思是不行。
陆行则喉头滚动了一下,脖颈之上似乎又无形的项圈勒住他的咽喉,制止他的动作。
他的目光落到云霜月的身旁,那里明明有一个位置。
陆行则在云霜月的身边,不是从前世就如此不曾改变吗。
他有些不解地看向云霜月。
随后陆行则的肩膀忽然被人撞了一下,让那即将被云霜月牵扯的神思归位,他被打断后有些不爽,牵了牵嘴角想看看到底是哪个冒失的,就听到一道颇为熟悉的活泼少年音色从他旁边呼啸而过:“姐姐,我就说那个修士怎么这么熟悉,问了云苏才确定,她是栖梧凤氏的那位三小姐!”
昨日从云霜月屋内出来的少年毫无阻碍地跑到了女人身边坐下,因为动作冒失差点摔倒还被她温声提醒了句让他小心。
“……怎么下雨了?”站在亭子边缘的某个弟子突然小小惊呼一声。
细斜的雨丝从亭台外飘进来,落到了学堂里面。因为站在门口的缘故,那无处归去的雨丝最终落到了陆行则的手背之上,沾湿他的衣角和发丝。
弟子探出头看了眼天空:“现在不是还有太阳吗?”
薄薄的阳光附在学堂地上,因为位置缘故,恰好有一部分笼罩着云霜月。那个位置雨丝飘不到,暖色的阳光将女人苍白的皮肤照得透明,周身泛着陆行则前世在女人膝头仰头看她时总是柔和的光晕。
一场艳阳雨,只淋湿了一个人。
早课的钟声响起,授课的讲师来到了亭中,弟子们匆匆找了个位置坐下。云霜月看到陆行则等所有人坐下后才找了一个旁边无人的位置后,她才移开了眼。
绵绵的小雨还没停下,陆行则拉了拉亭台那挂着的半片竹帘。他那个位置本来就只有点可怜的阳光,被竹帘一挡什么都没有了。但那雨丝却还不放过他,竟被风吹着追到了陆行则的脸侧,将他的脸颊弄得有些凉。
这一节早课不知讲了什么,陆行则隔了很多人看着云霜月的背影,只觉得好像才过去一会儿,人就要散去了。
女人站了起来,没有看他。
但他也跟着站了起来。
“小泽,走吧。”陆行则听到了她像前世那样叫自己的名字,他就也条件反射地扬起笑脸调整到最好看的弧度看向云霜月。
可奇怪的是云霜月并没有看他。
而是看向了旁边那个少年。
“小泽,走吧。”她眉眼柔和,一如所有时候注视着他的样子。
小则。
小泽。
白野泽。
陆行则。
哈哈……原来是这样吗。
陆行则的思维一向是敏锐的,但他此时有点无端怨恨这样了。为什么要这么快想到原因?为什么不能装作什么都不懂一样朝着云霜月走去,然后让她和前世一样无奈地看向他捏捏他的脸。
细斜的雨丝还未停止,可亭内的弟子们却渐渐散去,于是那些漫无目的的雨就都落到了陆行则的身上。
女人垂眸。
和他擦肩而过。
像个陌生人一样。
“姐姐!神奇啊,云苏居然知道要下雨,还让我带了伞过来。”那个顶替他位置的东西絮絮叨叨,和云霜月二人一起停在门口,最后撑开了一把透明的伞在云霜月的头顶。
那些落到陆行则身上的细雨自始至终都没有落到这个女人身上,那点不曾照到陆行则的阳光却始终笼罩着云霜月。
一场突然的艳阳雨,无端隔开了两个人。
雨丝吹进了陆行则的眼睛,让他的视线变得模糊,抬头看天有些分不清具体的时间。
早晨?午后?还是世界突然轮转了不知多少个日夜,久到过了数也数不过来的年月,才让刚刚云霜月看向他的眼神中,笑意不再。
第57章 百仙盟
“姐姐, 刚刚我一直憋着没说,可累死我了。”雨点落在伞面之上,白野泽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在云霜月耳边响起:“那个带我们来天字班的凤柔爻, 是栖梧凤氏的三小姐, 她们家族天天抡锤子啊!难怪她身上的灵力波动这么明显了都没进天字班,估计是书卷那部分实在太烂了。”
云霜月手腕上的阴阳命珠从刚刚和陆行则擦肩而过时就开始微微发烫,她本来注意力还在它的上面, 却在听到白野泽话中的某个字眼时回过神来:“锤……?”
“对啊,我就说她怎么这么熟悉。”白野泽突然环顾了一下四周, 最后压低身子鬼鬼祟祟地凑到云霜月耳边道:“我小时候见过她一次, 被她打得三天都下不来床。”
白野泽一向是见过见过就忘的人,除非印象太过深刻。那女修小时候好像就长着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 结果他娘非要说家族间的切磋不准逃跑。白野泽当时还不服气用“逃跑”这个词形容他, 雄赳赳气昂昂地就上场了, 结果切磋开始后那妹子一边哭一边拿着锤子追着他打,每一下都是死手, 给白野泽幼小的心灵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云霜月听到他夸张的动作后笑了一下,但随后又从白野泽的话中捕捉到了一个信息:“你和小柔幼时曾见过……你来过上界?”
“我小时候在上界待过一段时间。”白野泽目光偏移,口中含糊了一下:“所以才能来寻亲嘛。”
随着里天字班的亭子越来越远, 落在伞面上的小雨也停了下来。白野泽抬头看了眼天色后, 放下伞抖了抖上面的水珠笑着对云霜月说:“姐姐, 午后还需去往天字班习课,我之后再来接你呗。”
“不用这么麻烦。”云霜月顺着他的话揭过那个白野泽和上界有关的话题,也笑着温声道:“去往学堂的路我已知晓, 你应该需要有自己的时间,不必来接我。”
说话间她腰间挂着的传讯佩传来一阵灵力波动,一下又一下, 极其规律,就好像掐着每一条讯息传来的时间,处于一种绝不会被人忽视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厌烦的频率。
云霜月垂眸,刻意忽略了传讯佩的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
到了下午的时候雨又开始下起来,不同于早上的那场艳阳雨,此时阴沉的黑云已经将那轮太阳笼住,天地之间只余一场大雨。
仙峰之上的灵土极为特殊,不会被行人踩着带走,所以云霜月来到天字班的学堂时,地上只余下一串湿漉漉的痕迹,很快被亭内布下的清洁咒消去了。
她来得很早,环顾四周发现此时学堂内空无一人。
室内十分安静,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突然,云霜月听到了极为突兀的物体碰撞声,待她再仔细一看,发现是今早陆行则坐的那个位置旁半挂着的竹帘并未卷起,被风吹着和亭子的柱子碰撞,一下又一下。
云霜月传讯佩的动静已经停了,她看向那个歪斜的书桌,陆行则的书卷还摊在上面,手指动了动,最后走向那个角落。
云霜月先将陆行则的书桌推到了原来的位置,确保那个地方不会被雨淋到。随后抬起指尖触上竹帘想将它拉起,早上未曾落到她身上的雨滴此时终于落在了她的手上。
“哒——”又是一阵物体碰撞的声音。
云霜月却愣了一下,因为此时她的手正碰着竹帘,照理说不应该再有这种声音才对。
一瞬间,云霜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迅速回头。
陆行则的半张脸陷入阴影之中,见她看过来后停下了手上故意摆弄挂饰的声音,朝她灿烂一笑。
熟悉的弟子服映入眼帘,明明是一样的款式,穿在不规矩的陆行则身上就和云霜月有着明显的不同。此时衣领口松松垮垮地开着,漂亮的肌肉一路起伏没入衣服里。
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从黑暗之中走出来到了云霜月的身边。这个位置极为巧妙,其他方向都被堵死,唯一的出路在陆行则那。
少年俯下身来让自己和云霜月平视,这个姿势让领口更加空荡,银色的吊坠在胸前晃荡着闪烁。一片寂静的室内,二人弟子服的衣角重新交缠到了一起。
“云霜月,百仙盟有一处仙峰上的花特别好看,我去拔了给你玩玩?弟子居那总是会有一堆灵兽乱跑,我给你捉一只看它后空翻……唔。”陆行则的脸乖顺凑过来,翘起的发丝配上他像是想不起什么东西一样的苦恼的表情显得极为无辜:“或者你有没有想吃的啊?我师傅池子里好像养了几条——”
看着他和寻常一样说话,仿佛完全不知道今早发生了什么。云霜月就这么看着他,垂眸微微叹了一口气。
“陆行则,不行。”
她嘴角的红痣微动,像极了前世每一次都是对陆行则纵容的开头,但此刻却吐出了简短的拒绝。
陆行则的话截然而止。
那一股脖颈被牵扯的感觉又来了。
云霜月的身形纤瘦,好像一株随意就能被折倒的花,此时她背后风雨飘摇,白色的衣摆如同被吹动的花瓣,但女人却依旧站在那,不曾动摇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