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魔导士闭了闭眼,“有两个年轻人,都当过公会附属学院的首席,是这一届最杰出的元素法师,他们是一对情侣,在经过橡树街附近吵架,因此动了手,烧毁大半条街,所有的居民都不幸遇难。”
“是啊,”另一个本地魔法师也扯了扯嘴角,“他俩都死了,你满意了吗?哈莫菲德发疯的那天,他俩就在魔法公会里面,全都被他杀了!那两个孩子还不到十六岁——”
“从他们俩烧毁大半条街,”苏澄再次打断他,“到哈莫菲德毁掉魔法公会,这中间过了多久?这两人有没有因为过失杀人、故意毁坏财物、扰乱公共秩序等罪名受审?审判结果是什么?”
那两个当地魔法师脸色铁青,忍不住望向旁边从帝都来的调查员们,他们也蹙眉回望。
“他们不是故意的,”魔导士沉声说道,“他们都是我学校的学生,我知道他们并不是坏——”
“哦,这个罪名不仅包含直接故意,也涵盖间接,”苏澄立刻道,“十六岁不是六岁,他们很清楚在人员和财物密集的街道释放魔法的后果,这个年龄足够预见自己的行为会造成什么伤害,但他们依然这么做了,对可能发生的结果持放任态度,这就符合间接故意的特征。”
那两人被她堵得说不出话。
“更何况,他们要么选了杀伤力大的魔法,要么故意灌注了很多魔力——你们这里的建筑质量很好,一个普通火球术连墙壁估计都砸不坏,也就能烧烧稻草堆。”
苏澄忍不住转向两个调查员,“我觉得你们应该调查一下,这两个人到底怎么回事,以及他们为何没受审,按照帝国法律这俩人年纪足够判死刑了,此外魔法公会显然包庇他们,那么他们之前的行为是不是受到指使?这些都不好说呢。”
“你!你别在这里血口喷人!”那个阶位低的元素法师快要气死了,“指使他们去杀平民有什么好处吗?你和哈莫菲德是一伙的吧?我们真该把你抓起来——”
苏澄冷笑起来,脸上浮现出漆黑的碎鳞,“如果我们是一伙的,就不会剩下这半截塔楼了。”
她说着抬起一只手,指尖跃出了阴森抖动的黑焰。
魔法师们悉数变了脸色,本能地后退了好几步,看向她的眼神充满恐惧。
“抱、抱歉,尊贵的大人……”
那个魔导士双颊惨白,强行挤出个讨好的笑容,“我们何其有幸迎来一位古老的……”
“我只是路过,”苏澄看向两个调查员,“但我是真心的,虽然我猜你们也有顾虑,不能放手去查,人类的权贵向来蛇鼠一窝,你们的上级恐怕也知道真相,只是为了魔法公会的名声,仍然要将哈莫菲德打成纯恶的通缉犯,只字不提他为何这么做。”
他们都露出了苦笑。
“……大人,”魔导士叹息着垂首,“您真的非常敏锐,但他确实毁掉了公会大楼还杀了很多人。”
“确实,但我好奇如果你们审判那两个凶手,先不提是否死刑,就哪怕只是审他们呢?哈莫菲德会不会做出这种事?你们审了吗?”
他们全都不说话了。
苏澄侧首看向不远处的废墟。
公会塔楼嵌入了各种自我修复和净化的法阵,理论上说,即使受到重创也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只是要消耗晶核供能罢了。
但这栋楼维持现状,显然是因为那些法阵被压制了——
那些蜿蜒的黑色痕迹像是藤蔓般缠绕着塔楼,散发着某种凋零和腐蚀的气息,导致所有的魔阵都无法正常运转。
时间久了大概还会侵蚀损毁那些法阵,让这栋楼彻底毁掉。
苏澄甚至能感觉到,各种混乱的能量在塔楼内外对冲,彼此吞噬融合覆盖,最后保持着现在这种宛如流脓的状态。
让这座曾经辉煌伟岸、充满权威的建筑,以最屈辱残破丑陋的姿态,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
“……所以是怎么处理的呢?”苏澄回过头望向魔法师们,“死者家属有没有被赔偿?”
调查员们也忍不住去看另外两人。
魔导士抿了抿嘴,“没有。因为给出赔偿意味着承认责任,魔法公会不希望他们那样的天才有这种污点——”
“?”
“所以这场事故对外定性为哈莫菲德家里私藏的违禁魔法物品爆炸。”
魔导士叹息道,“即使我不知道您是龙族,我也能感觉到您很强,如果我一开始对您说这样的话,您只要去现场看一眼,就知道这是谎言。”
苏澄:“…………我都能想出很多伪造现场的方法,这么多天过去,魔法公会的人都没去做点什么吗?”
“即使能做到,仍然费时费力,”魔导士摇头,“但凡来到这里的人,实力足够察觉异常的,都不会去认真调查,除了您,当然,您不是人类,在您眼里所有的人类大概都差不多,但在这里,在我们眼里——”
“两个天才魔法师的声誉比一群平民的命更重要。”
他们又沉默了。
苏澄忽然有些反胃。
对方的态度实在太过理所应当了,而且满脸都是“你不理解因为你是龙”,好像人类就该这样。
“万幸涉事的人都死了,否则我都不知道我想做什么,另外,如果有其他人知道这城市来了一条龙,”她没好气地说道,“我会回来把你们都杀了。”
那四人噤若寒蝉。
苏澄转身离开。
铸光城的商业区仍然十分兴旺,稍微远离广场就感觉到勃勃生机,商贩们仍然忙碌赚钱。
她莫名感觉有些错乱。
前方街角有个卖冰饮的摊位,桌上摆了鲜艳的糖浆罐子以及几盒鲜切水果。
摊主正在操作一台手摇的冰沙机,又将细腻的冰沙铺在椰子壳上,淋上青翠的蓝绿色果浆,然后开始堆叠各种水果。
叠一层再浇糖浆,直至堆起小山,才插了两片薄荷叶子点缀。
摊主捧着椰壳底座,将这份果冰饮递给客人。
苏澄:“……你好,我也要一个,刚刚那样的。”
摊主为难地看着她,“抱歉,剩下的不足以做大份了,要不您看——”
“我的给你吧,”刚刚那位客人忽然说道,“算我请你的。”
苏澄回头望进一双漆黑清亮、又浸透着某种忧郁恸意的深邃眼眸里。
那双眼像是夜空里高悬的明星,孤独地凝视着大地,在为人间的悲欢离合而哀悼。
“……假设我有这个荣幸,能请一位古龙。”
那个原本容貌平平的客人,脸上似乎出现了有形的水波,化出一张俊美瘦削的脸。
他随意地扎着高马尾,墨黑的鬈发垂落至腰后,身形高而瘦,肩宽腰窄比例极好。
这人穿了一身略显宽大的朴素法袍,领口露出的锁骨锋利如刀。
“哦,”黑发黑眸的青年淡淡地道:“现在有其他人知道你是谁了,你要回去把他们四个杀了吗?”
苏澄:“……”
自打她穿越到这个地方,她就感觉不到契约之神的力量了。
所以她完全可以食言。
苏澄:“我一直知道你在听。不过,为什么要请我?”
黑发青年轻轻垂下眼眸,“我喜欢你说的那些话。”
第142章
那天中午, 他冲进叮当作响的工坊,张开双臂,展露出胸口的短木杖徽记。
“看!我通过了学徒的认证!现在我是一阶火系魔法师了!”
敲击打磨声戛然而止。
在回荡着炉火燃烧声的厅堂里,两人回过头看了过来, 脸上有惊讶却没有多少喜色。
“你怎么做到的?”母亲询问道, “你去学院听课了?”
“没有, ”他的声音小了下去, “我只是看了几本书——”
“艾林,”父亲满脸沧桑地说道, “魔法师的道路艰难又危险,我们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他扬起的嘴角渐渐撇下, 脸上最后的笑意也没有了, 只是苦恼地看向自己的家人们。
“那么,”他说, “如果我不去当魔法师,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吗?”
“当然了,”母亲俯身搂住了他, “毕竟你不会被禁咒害死, 不会被魔兽杀死,不会在决斗里殒命。”
“嗯!”
他用力地抱住了她。
……
多年后他在鲁米尼尔的主街上,遇到了几个年轻的魔法师,他们衣着华丽, 身上法袍绣着繁复星图, 周围的人群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他们。
他提着打磨好的晶石,与那些人擦肩而过,身上铁屑和煤灰味道,让魔法师们相继皱眉。
但他们的目光不曾在他身上停留。
……
他伫立在一片死寂的废墟前, 嗅到火焰硝烟残留的气息。
男人跪倒在本应是家门的地方,宛如野兽般喘息着,然后用颤抖的双手,刨开了冷却的灰烬。
锻造锤的木柄早已消失,只剩下烧得焦黑的锤头,沾着熔化又凝固的金属液,像是残留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