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望着那些残缺的甲胄和尸身。
——高勒家族豢养的私兵。
不同于效忠帝国的城防守备军,这些人只听从于伯爵和其亲眷的命令。
他们数量不多,但都是精锐, 最差的也是二阶战士。
这些人能像斩瓜切菜一样屠杀村庄城镇——他们也确实做过类似的事。
但如果是对抗教廷的圣骑士, 就完全不够看了。
这场短暂的厮杀在黎明前结束,从头到尾也只有十多分钟罢了。
喷泉里溢满暗红的血水,绣着家族纹章旗帜残片漂浮其中,四处弥漫着腥气。
横七竖八的尸体, 从广场花园一路铺到主楼门前, 他们四肢扭曲,面容凝固着死前的惊恐错愕。
几个杂役颤抖着搬运尸首,铁钩拖过地面时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偶尔有乌鸦俯冲下来, 啄食未干的血迹。
在广场正中的喷泉周围,堆放着从城堡里搜出的各种罪证,一箱箱账册与契约卷轴,以及各种违禁魔法材料,五彩斑斓的瓶罐堆叠,泛着幽光的各色矿石、来自魔兽和魔植的脏器枝干粉末被装盛在特殊容器里,有些贴了标签,有些则没有,但从它们的成色来看,都极具价值。
一些魔法师辛苦数年的积蓄,才堪堪能买到其中的一两样。
这数字对于普通人来说更是不可想象的天价。
部分材料的产地仅限于南大陆,而且是被永夜秘教控制的区域,北大陆的法师想要得到几乎是不可能的。
有些能找到替代品,有些却是独一无二的,让法师们不惜花费重金、哪怕违背教廷禁令也想弄到手。
“……真是生财有道啊,是不是?”
戎装的红发男人悠然走到主堡门口,在坍塌的廊柱旁边,有一男一女倒在地上,尸体已然冰冷。
两人都是魔法师,身上华丽的长袍残破,手中的法杖顶端宝石碎裂。
他们旁边还躺着一些尸体,皆是阶位不低的战士。
这些人都是伯爵的护卫。
“大人。”
有个圣骑士疾步走近,递来一卷长长的卷轴,上面罗列了各种罪状,条理分明。
红发男人接过来看了一眼,“整理一下,到外面贴告示吧,写得直白点,别用那些拼写复杂、一般人看不懂的词。”
他随手将卷轴抛回去,“瞧这地方的样子,大多数本地人的词汇量应该也挺有限的。”
“您是对的,”另一个圣骑士颔首道,“这里的书价极高,学校也少。”
“啧,这领主是怎么当的啊,伯爵大人——”
红发男人转身看向城堡入口处。
有个人跪在地上,鬓发散乱,面无血色,神情有些灰败。
她的四肢都被金色的光锁束缚,手腕足踝被光箭钉穿,沉重黑紫色的裙摆被撕破,斑斑血迹凝涸在蕾丝花纹间。
“哦,我忘了,从你父亲和祖母开始,你们家就喜欢做这种勾当了。”
红发男人弯起嘴角,“只是你比他们都更贪心。”
“哈,”那人喘着气笑了一声,“不用说这些废话,几位阁下,这事从一开始就是陷阱,对吗?”
她没等到任何人的回答,就自顾自继续说道:“我的幼子死在你们手里,因为你们发现了他身上的烙印——”
圣骑士们都沉默不语。
红发男人仍然笑盈盈地看着她,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倒像是默认了一样。
“倘若我猜错,几位阁下的身份,绝非是寻常的圣骑士大队长——”
伯爵猛地抬起头盯着他,又看向另外两个圣骑士,“所以,能不能让我死个明白,究竟是谁出卖了我?”
她笃定自己身边有叛徒,否则教廷为何会忽然查了他们家族?
他们确实曾经做了不少违背教廷禁令的事,但也做了相应的掩饰,寻常的检查绝对不会发现端倪。
教廷必然是掌握了某些信息,下了大力挖掘真相。
“……伯爵阁下,”红发男人好笑地说道,“你下辖的地盘,有十七个城镇和五十八个村庄报了失踪案,受害者超过三位数,哦,虽然是过去二十多年里总共发生的,但你与异教徒勾结,纵容伪神信徒在你的领土上,用平民当祭品进行献祭仪式,也未免太过猖狂,说真的,你祖母和父亲好歹只是将罪犯送给他们呢,你做的这么明显,真以为没人知道?”
卷轴上罗列的罪名里,这一项最为严重。
永夜秘教崇拜着黑暗神,也会供奉其麾下的七罪神,但这七位也都各有信徒组织。
嫉妒之神的崇拜者,组建了诸多教派,其中一个名为破碎之面的规模最大,也是最狂热最极端的。
他们坚信唯有通过摧毁世间之美,才能取悦神主——据说在他身为人类的时候,曾经因为嫉妒其容貌而锤杀自己的兄长。
这群信徒游走于偏远村镇和艺术城邦,以“净化虚荣”之名,进行血腥献祭。
在南大陆,他们甚至会进入王室宫廷,但在北大陆,也只敢在偏僻的地方活动。
他们挑选美貌的青年人,其中男性居多,这些人被当成祭品,大多都会在仪式里痛苦死去。
伯爵皱眉盯着他,“必然有人向你们通风报信。”
红发男人微微扬眉,“只是你的手下们太嚣张了。不过是有人杀了你儿子,你家那些随从非要说是异端所为,谁整天把异端挂在嘴边的?除非你们经常和异端相处。”
他停了一下,“而且又有神眷者的指示,在那种情况下,她的话几乎等同于神祇律令,我们当然要认真,否则你这样的角色,确实也不值得我亲自跑一趟。”
伯爵看了看他,忽然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你终于说了实话!”
她那张美艳的面孔很快狰狞起来,“金珀城那个地方,打听到新出现的神眷者身份也不难,我必然诛杀此人——”
她对自己儿子的性子很清楚,必然是他招惹了不该惹的人。
如果是旁的平民杀了也就算了,偏偏惹到神眷者,反倒死在人家手里,如今看来,有嫌疑的不过就那么几个。
伯爵猛地攥起手。
在她残破的衣袖之下,小臂间缠绕起了紫色的毒雾。
她身上的金色光锁倏地崩碎,化作漫天飘扬的光点。
伯爵曲起手指,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下方的地面就轰然裂开。
无数粘稠的黑液喷涌而出,在空中凝结汇聚,化作一只高约四五米的怪物。
它矗立在废墟之间,宛如一座肮脏的祭坛,数具人形骸骨贴在一起,拼凑出了整个躯体的轮廓。
尺骨桡骨堆叠成扭曲的肩甲,数十根脊椎肋条像缠绕的蛇,蜿蜒着支撑起畸形的上半身。
那些骨骼被各种肉瘤肿块相连接,青紫色的血管在肉块间搏动。
怪物体表是一层半透明的暗红色膜质,像被剥皮后暴露的筋膜,包裹着内部蠕动的黑色液体。
那些液体从骨缝间渗出,滴落在地面时发出腐蚀性的嘶响,将石板灼烧出焦黑的凹坑。
“……恶魔?!不、那不是——”
“不!那是圣骨魔像!”
怪物的头颅上,镶嵌着几张痛苦的人脸,不断蠕动着,时而重叠在一起,脸颊与脸颊互相融合,时而分裂,黏粘的骨肉破碎滴血。
头颅上方的双目,则是两个暗红的血球,里面悬浮着镜像逆转的祷文,那些原本神圣的文字像蛆虫般蠕动。
那些人脸忽然张开嘴。
一股恐怖的威压向四周蔓延开来,正要拔剑的圣骑士们纷纷如遭重压,一个个撑不住趴倒在地上。
他们先是听到了一声啼哭。
——像是初抵人世的婴儿,但音调被极度拉长,仿佛一根生锈的铁丝从耳膜刮到脑髓深处。
然后哭声分裂成无数重叠的惨叫,像是惊恐的嘶鸣,也像是绝望的呐喊,所有声响同时挤进耳道,像一群虫蚁在颅骨里啃食神经。
圣骑士们在地上颤抖着,瞳孔失去焦距,理智全然溃散,耳中流出鲜血。
空气仿佛在扭曲,像是被打出涟漪的湖面,扭动的波纹里浮现出无数或伤痕累累、或血肉模糊的面孔。
它们或是被剥去皮肤,或是被切开骨骼,或是遍布了伤疤,嘴部肌肉痉挛着,不断发出各种怪异的叫声。
圣骑士们蜷缩起来,脑内充满了纷乱的幻象。
各种黑暗负面的情绪,宛如虫卵般在精神世界里爆裂,流淌出不属于自身的记忆。
他们被指责、被贬低、被与其他人比较,然后嫉妒、憎恨想要杀死每一个比自己优秀的人。
“……”
唯有红发男人和旁边两个手下仍然站立,但看起来似乎也不能动弹了。
——圣骨魔像。
是由教廷圣职者们的骸骨所做,因此对光系力量有极强的抗性,是绝大多数圣职者最不愿面对的黑暗召唤物之一。
这东西的制作过程极为复杂,最初技术来源于永夜密教,后来黑暗神从神们的信徒组织纷纷得到了传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