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眼!看!
苏绒才不吃这套,伸手就去扒拉那碍事的扇面,像赶苍蝇似的,啪地一下就把那柄竹骨折扇给摁了下去。
然后故意学着张不容的样子拖长了调子,眉眼弯得甜丝丝的,偏偏嘴角绷着一抹假模假样的笑。
“张先生,看戏看得挺开心?”
“啧,苏小掌柜这话说的,我这分明是怕你望眼欲穿,把咱们猫馆的门框盯出个洞来。”
张不容手腕一翻,扇子灵巧地避开她的爪子,顺势在她鼻尖前虚虚一点,带起一小股凉风,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漫出来。
目光扫过少女微微鼓起的腮帮子,张大才子喉间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这才清了清嗓子,话锋忽然一正。
“我可是真找你有正事儿的。”
苏绒脸上的羞恼劲儿还浮着未褪,但听到正事二字,还是敛了敛神色,转而抬眼看他。
睫羽一颤,眸子里那些水光潋滟的情绪倏忽沉淀下来,化作一丝询问。
“什么事儿?”
“听未央那丫头说,你要把二楼的说书台,借给杂耍班子用?”
一听是这事儿,苏绒刚才那点别扭立刻散了,周身那股子掌柜娘子特有的利落劲儿眨眼间就回来了。
她顺手拿起柜台上的抹布,一边抹了抹光洁的台面,一边点头。
“是啊,约了下月初五。”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在柜台上投下几道明亮的光带,空气里浮动着飘上来的包子香和淡淡的茶味。
张不容闻言眉头一动,扇子也停了停。
“下月初五?那台子……”
苏绒没等他问完,手上动作不停,抬眼看他时,眼波明澈如洗,还带着计划得逞的小狡黠。
“你三日才在那台子上讲一回书,余下光景便一直空着不成?让杂耍班子来热闹一场,叮叮当当演上几出,既能聚拢人气,还能给猫馆添点进项。”
她顿了顿,下巴像骄傲的小猫那样一扬,语气笃定。
“放心,就初五一天,耽误不了你的事儿。”
张不容看着她那副笃定又带着点小狡黠的模样,扇子又不紧不慢地摇了起来,眼底那点促狭的
笑意还没散干净。
人便往前凑了半步,身子微微前倾,目光带着点好奇,声音也压低了些,像是要打听什么秘密。
“透露一下,他们打算演些什么名堂?”
苏绒正擦着柜台的手停了下来,抬眼对上他那双写满好奇的狐狸眼。
少女嘴角忽地向上弯起一个俏皮的弧度,杏眼眨了眨,里面漾开一点神秘兮兮的光。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一到时候,也就到了正日子。
初五的清晨,天光刚透亮,门前的青石板路上还沾着点湿漉漉的露水气儿。
苏绒早早地就起了身,推开支摘窗,一股带着凉意的晨风便卷着街市上隐隐传来的喧闹声涌了进来。
利落地梳洗完毕,换上那身干净利落的鹅黄裙子,乌发用木簪松松挽起。
少女站在三楼窗边,目光扫过楼下渐渐热闹起来的街巷,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一个期待的弧度。
时候差不多了。
苏绒深吸了一口清冽如泉的晨气,转身快步下楼。
楼下的大门已经被小胖儿打开,清晨微凉的风裹着街市上喧闹的声响和食物的香气,汇成一股热腾腾的声浪,直扑进猫馆的门楣。
金灿灿的晨光照亮了门内光洁的地板,也照亮了门外——
吴班主正领着他那一班精神抖擞的孩子们,推着几辆满载家伙什儿的板车,热热闹闹地候在门口。
吴小机灵站在最前面,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得像两颗小星星,正踮着脚往里张望。
苏绒连忙招呼小厮们帮忙往里搬那些叮当作响的锣鼓家什和卷得整整齐齐的彩旗。
一时间,猫馆门口人声鼎沸,车轮碌碌,夹杂着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热闹得像开了锅的滚水。
这喧腾的动静自然也引得一楼的食客们纷纷侧目,好奇地朝门口张望。
宋明包子铺前,一个正捧着肉包啃得满嘴油光的熟客,闻声探出头去张望,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嚷嚷。
“哟!这是闹哪出啊?大清早的,搬山呢?”
旁边另一个端着豆浆碗的老汉,伸长脖子瞅了瞅门口那堆家伙什,花白的眉毛挑了挑。
“瞧着像是杂耍班子的家伙什儿!苏小掌柜这是要请人来唱大戏?”
唐老爹米糕摊前,几个等着买甜糕的小娃娃可不管什么唱戏不唱戏,他们眼尖,一眼就瞅见了那卷得花花绿绿的彩旗和亮闪闪的铜锣,小眼睛瞬间就亮了。
“娘!快看!有旗子!还有大锣!”
“是不是要变戏法啦?”
苏绒也不藏私,如实说了,听说下午有杂耍表演,一个个也很捧场地早早就掏钱占好了位置。
时间很快到了午后。
三楼楼梯上,少女和吴班主对过了节目单,刚交代完,一转头便揪住了和小机灵咬耳朵的小未央。
“外面位置坐了多少?”
“回掌柜,大堂都坐满啦!连栏杆边都挤着人呢!”
苏绒没想到初次杂耍就能有如此盛况,闻言不由得杏眼微睁,眼底掠过一丝惊讶,随即被明亮的笑意取代。
殊不知,宸京城里的百姓们,苦无娱乐可谓久矣!
因着宵禁制度,旁边雒阳城里热热闹闹的夜市指望不着。
更因着这里是天子脚下,寸土寸金的好地段,不是被巍峨宫墙圈着,就是被肃穆官衙占着,寻常市井里哪寻得着像样的大场子?
再者,这宸京城里的热闹,十有八九都是官家操办的节庆典仪。
规矩大,排场足!
可那热闹是给贵人瞧的,百姓们只能远远瞅个影子,干巴巴地跟着乐呵两声,总觉得隔靴搔痒,没滋没味。
更别提两年前朝廷一纸禁令,连逢年过节放个烟花爆竹、喝点小酒都成了奢望。
这日子过得,越发像一潭死水,连点水花儿都难溅起来。
是以,苏绒这猫馆里冷不丁冒出个杂耍班子,还要在那敞亮气派的说书台上演几出真本事,可不就像往这潭死水里丢下块大石头?
消息一传开,早就憋闷得久了的百姓们,可不就闻风而动,呼啦啦全涌来了么!
少女虽然不知这等境况,但瞅着二楼人影攒动,人人脸上都带着兴致勃勃的期待和兴奋,眼睛像擦亮的铜镜,映着台上的光。
也不像是有什么预谋要搞事的模样。
应该,大概没什么问题吧?
于是少女嘴角噙着笑意,声音清亮地宣布。
“诸位!杂耍表演,这就开始!”
话音未落,二楼那说书台上,清脆的铜锣便哐啷一声敲响!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台上,却见吴班主精神抖擞地站在台前,对着台下团团一揖。
“各位贵客赏光!南城吴家班,献丑了!”
开场是几个小徒弟干净利落的翻跟头,一串串跟头翻得又快又高,带起小小的风,引得小娃娃们拍手叫好。
紧接着是顶碗,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顶着摞得高高的青花瓷碗,随着鼓点灵活地扭动腰肢,做出各种优美的身段,碗塔在她头顶纹丝不动,引得满堂喝彩。
但真正让全场屏住呼吸的,是接下来的走钢丝。
一根细长的钢丝绳被两个小徒弟麻利地架了起来,一个身形精瘦的少年手持一根长长的杆子,小心翼翼地踏了上去。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都放轻了。
只见那少年在细细的钢丝上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踏得极稳。他先是稳步前行,走到中央时,竟缓缓抬起一只脚,金鸡独立!
钢丝微微颤动,台下观众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少年却面不改色,稳稳站定后,身体在钢丝上弯成一个惊险的弧度。
台下霎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失手时,他却腰腹一挺,一个利落的翻身,稳稳地重新站直。
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瞬间爆发!
“好!”
“真稳当!”
“吓死我了!”
就在众人以为高潮已过时,吴班主再次走到台前。
他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对着台下,尤其是站在楼梯口的苏绒方向,深深一揖。
“诸位贵客,今日能在猫馆这敞亮气派的台子上献艺,是我吴家班的福气!为感谢苏小掌柜的知遇之恩,俺们班子特意露两手绝活,献给大家!”
话音刚落,吴班主亲自搬上来两个未点燃的铁圈架子,稳稳地放在台子中央。
紧接着,吴小机灵精神抖擞地蹦上了台,小脸红扑扑的,先是像模像样地对着台下团团一揖,然后深吸一口气,小胸脯挺得高高的。
拿起一根蘸了油的火把,腮帮子一鼓——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