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公房那扇厚实的木门却在这时被猛地一推,一股裹着雪粒的寒风呼地灌进来,吹得案上的纸张哗啦作响,连炭盆里的火苗都吓得一哆嗦,矮了一截。
一个衙役几乎是滚进来的,浑身是雪,眉毛胡子上都结着白霜,棉袄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冻得脸色发青,嘴唇哆嗦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大人,急报!京郊长陵市集…塌了!塌了一大片!”
苏绒端着汤碗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汤汁在食盒中晃了晃,差一点就泼出来。
她下意识地抓紧碗沿,指尖被烫得微微发麻也顾不上,猛地扭头看向门口那个狼狈的衙役。
长陵出事了?!
少女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连日来看着窗外大雪时那种沉甸甸的忧虑,瞬间变成了冰冷的现实,哐当一下砸在心上。
但林砚的反应更快。
男人眉头一皱,先是腾地一下从案后站起来,椅子腿在青砖地上刺啦一声,两步就跨到衙役面前。
一时间气场全开,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迫人的压力,活阎王上线,那股冻死人的气势又回来了。
“说清楚,伤亡如何!”
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眼都被咬得极重,字字句句砸在寂静的房间里。
衙役被林砚的气势冻得一哆嗦,但情况紧急,他顾不得许多,语速飞快地送上信息。
“长陵市集被雪压塌了好多棚子,连带着旁边几十户人家的泥坯房也塌了近百座,通往市集那条路被堵死了,根本过不去!里面…里面埋着不少人!大人,情况太危急了!”
埋着人。
这三个字刺进苏绒的耳朵里,少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手里的汤碗忽然就拿不住了,哐当一声砸在小桌上,汤汁四溅。
长陵,长陵!
或许对寻常人来说只是一个京郊的小县,但对苏绒来说,那可是她睁开眼,在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认识的第一个地名。
是市集口卖热汤饼的王大娘,第一个把粗面饼子塞进她手里。
是修鞋的老张头看她光着脚,把自己垫屁股的破草垫子抽出来给她裹脚。
是那些虽然日子也紧巴,却你一口汤、我半块馍,硬是让她这个来历不明的傻姑娘没饿死在荒郊野岭的街坊……
那不是家乡,又是什么?
可现在却被这没完没了的大雪压塌了!
那些给她温暖的人,那些她熟悉的面孔就这样被埋在了下面?
王大娘那总是笑呵呵的脸,老张头佝偻着背修鞋的样子,隔壁卖菜李老汉的大嗓门……
一张张面孔在她混乱的脑海里闪过,转瞬就被冰冷的雪块和断裂的梁木覆盖。
说好要带长陵市的大家奔小康的!
说好了要改写那片土地上每个人的命数,让每一张脸都笑的开开心心呢!
宋明和吴娘子他们都被她成功的带进城了,怎么就不能再多给她些时间呢……
少女生平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天灾,这个苏绒之前从来没有预料到的角色,就这样猛然出来给了她致命一击。
单薄的身体就这样不受控制地抖起来,眼中也瞬间蒙上了一层水汽。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紧紧揪住了林砚近在咫尺的衣袖,仿佛溺水的人本能地想要抓住点什么。
林砚当然也不会错过苏绒煞白的小脸,和她眼中强忍的泪光,以及那只抖得不成样子的手。
少女的指尖冰凉,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无助,仿佛攥住的不是衣袖,而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他当然什么都知道!
他也当然格外心疼,但是…
时间紧迫,刻不容缓。
林砚的手轻轻覆在苏绒的手上,先耐心地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旋即毫不犹豫地十指相扣。
男人温热的掌心瞬间包裹住少女冰凉的指尖,不带有一分旖旎,更没有半分迟疑,语气耐心的像在哄一个迷路的孩子。
“阿绒,我得进宫面圣,阿绒…”
一声声耐心的轻唤唤回了苏绒的神智,她下意识抬头对上男人的眸子。
那目光沉定,清晰地映出她仓皇的脸,话音未落,两个人心有灵犀地同时点点头,林砚便转身走向门外的风雪。
门在身后合拢,苏绒怔怔地站了一瞬,胸口那股窒息的恐慌被强行压了下去。
她转头看向窗外——
雪还在下,天地间一片灰白,风卷着雪沫扑打在窗纸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但没有时间犹豫了。
少女伸手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厚斗篷,拉起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余下紧抿的唇和一双异常清亮的眸子。
她转身推开那扇刚被合上的门,抬脚就往外走,身影很快没入风雪之中,方向却和林砚截然相反——
猫馆。
街上依旧是行人寥寥,只有风卷着半空中的雪花在空荡荡的巷弄之间打着旋儿。
雪片密集得几乎织成了一张灰白的大网,视线所及,屋檐、树梢、地面,一切都被了无生气的白色覆盖着。
苏绒一边走,目光一边在风雪弥漫的街巷间掠过,眼中辨认着方向,脚下却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在深及脚踝的积雪中跌跌撞撞地小跑起来。
非是她不信官府。
可是官府的救援需要时间集结,需要探明情况,需要打通道路…里面的人根本就等不起。
苏绒穿越前受过地震的自救教育,类似的灾难,黄金救援时间就是48小时。
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是生与死的界限!
但她苏绒能做什么呢?
首先,她能出人。
除了她自己以外,宋明还有那些被她带进城的长陵乡亲,不止对家乡熟悉,也一个个都有一把力气。
宋明哥好歹是个男力,吴娘子她们手脚麻利又细心,都是顶好的帮手,猫馆里那几个半大小子,平时也是一把好手。
其次,她也能出东西。
猫馆囤积了不少米面炭火,足够支撑一支小队几天的口粮和取暖。
还有之前为了给猫新制的不少猫条,虽然给人吃有点怪怪的,但那可是肉啊!
高蛋白高热量,拿点热水一煮就是肉汤,关键时刻能顶饿的!
厚实布料和棉花明珠坊里也有,拆了被褥就能当担架,做保暖防止失温。
这些东西现在于她而言只是赚钱的原材料,但对于灾区而言,现在就是救命的东西!
少女一边这样想着,一边顶着刺骨的寒风,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猫馆的方向撒丫子跑得更快了。
头上的兜帽被风掀开,油光水滑的乌发瞬间泼洒开来,簌簌落下的雪花便悄无声息地缀满了发间。
“林砚,你得快点带人来…但在那之前,长陵的乡亲,我苏绒能救一个是一个!”
第103章 廷尉跪了猫馆动了长陵有救了
又是熟悉的宣室殿,又是熟悉的人。
哦不,这次人多了几个,毕竟这场席卷京郊的
雪灾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小事。
殿内炭火烧得旺,驱散了门缝里钻进来的寒气,却也烘得空气有些闷。
林砚垂手站在下首,肩头落雪未化,他眉头拧得死紧,盯着脚下光可鉴人的金砖,上面映着殿内摇曳的烛光和窗外灰蒙蒙的天光。
皇帝坐在上首,脸色比外面的天色还沉。
不高兴那肯定是不高兴,甚至可以说是全场最不开心的一个。
那是朕的宸京!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美梦还没做完呢,一场雪灾咣的一下就把他的太平景象给砸了个稀碎!
这样一想,连日来的好心情就是荡然无存,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报,叹了口气。
该面对的还得面对!
“长陵县急报,昨日夜里长陵雪崩,长陵市集棚户尽毁,连带周边民舍坍塌逾百二十户。官道壅塞,人马难行。”
“据报,有百十人埋于雪下屋中,生死未卜。长陵令已尽发县仓存粮、柴炭,然杯水车薪,请求朝廷速发粮秣、人手、药材驰援,并遣军卒疏通道路,搜救生民!”
“诸位大臣都来议一下,拿出个章程来!”
很显然,长陵是必须要救的!
京畿一带自是政治核心,颜面攸关,更关乎万千生民性命,若处置不当,可不是一个人心浮动就能概括的了的。
于是内史先出列发言,但张口就是一盆冷水。
“陛下,目前京畿各仓虽有储备粮食百万余石,但不是寻常的仓粮啊!”
“里面大半是军粮和祭粮,而且仓里陈粮新粮混着,清点、转运、分发,就怕这边还没弄利索,反倒把救灾的大事给耽误了!”
林砚听得眼睫垂得更低了些,盯着金砖倒影里那点幽微的烛火,呼吸凝了一凝,旋即眉头一松。
不得不承认,内史这次说的是有根据的,至少终于不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