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林廷尉亲自带兵去了?这雪封了路,近路可险得很呐!”
宋明惊得声音都拔高了些,冻僵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可偏就在这时,一直望着长陵的张不容忽然转过头来。
他眉头依旧锁着,那双狐狸眼却在意地钉在苏绒脸上,眸光锐利,像是要看清少女真正的心思。
“那你呢?你跟着长公主的车队,是去追林砚的?”
苏绒被他问得一怔,眼底掠过一丝被戳破的恼意,随即一股说不清是气恼还是别的情绪涌上来。
于是迎着张不容在意的目光,下巴微抬,像只被逆捋了毛却更要昂首挺胸的猫儿,声音也是干脆利落。
“当然不是,我是去救灾的!”
少女梗着脖子,像是要强调自己的决心一般,紧接着又飞快地补了一句——
“我把能带的家伙什都带上了,连几只搜救猫,都装在笼子里带着呢!”
于是车队再次启程。
张不容翻身上了一匹侍卫牵来的马,马蹄踏雪,不紧不慢地行在苏绒和傅窈那辆马车的侧边。
宋明不会骑马,便跟着辎重车上的兵士挤坐在车辕旁,裹紧了借来的厚棉衣。
车轮重新碾过积雪,速度比之前慢了些,但依旧坚定地向着长陵方向移动,日头在厚重的云层后西斜,天色愈发昏沉,风雪却不见小。
直到行至一处背风的山坳,长公主刚下令稍作休整,山坳另一头便影影绰绰地也出现了一支队伍。
风雪中,数十个穿着棉袍的年轻人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往前走。
一个个小萝卜头,年纪看起来真不大,有的背着药箱,有的扛着铁锹绳索,虽然个个冻得脸颊红得像熟透的山楂果,却都咬着牙没有停
下。
苏绒一眼就看见了里面最出挑也最眼熟的那个小子。
她可是许久未见了,没想到竟然长高了这么多。
不过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她早就知道求学去的孩子正是抽条的年纪,身板却还单薄,一张冻得通红的脸在风雪里格外显眼。
苏绒瞧着那一队少年努力前行的认真模样,嘴角忍不住弯了弯,然后弯腰捡起一颗冻得硬邦邦的小石子,眯起一只眼,瞄准——
然后隔着风雪,手腕灵巧地一甩,石头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少年脚边的雪堆里,溅起一小蓬雪沫。
只能说人在做坏事的时候是最不嫌麻烦的。
少年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脚步一顿,下意识地低头看去。等他疑惑地抬起头,循着石子飞来的方向望过来时——
赵小七眼睛瞬间瞪圆了,紧接着几乎是跳了起来,方才的稳重几乎荡然无存,一边朝着这边用力挥手,一边激动的大喊大叫。
“苏姐姐?是苏姐姐吗!”
这声音也惊动了马背上的张不容,待看清那少年模样时,眼里也露出一丝真切的惊讶来。
“小七?”
赵小七一见师父也在,哪里还按捺得住,立刻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朝苏绒这边奔了过来。
他跑到近前,通红的小脸上满是兴奋和见到亲近之人的光亮,对着苏绒就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声音却响亮得很。
“苏姐姐,真的是您!”
真是久未相见了啊!
苏绒看着眼前这个明显长高了一截,却依旧带着少年稚气的赵小同学,心里也涌起一股暖意,伸手虚扶了他一把,又忍不住好奇。
“小七,你们这是打哪儿来?怎么也往这风雪地里钻?”
赵小七直起身,抹了把脸上的雪水,胸膛挺得高高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朗声回答。
“先生们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长陵遭了这么大的灾,我们麓台书院的弟子,自然要来助一臂之力!”
然后自豪地指了指身后那些正努力跟上来的同窗们。
“同学们都愿意同我来,我们带了工具,还有药箱,能帮上忙的!”
山坳里便热闹起来,兵士们经验老道,学子们年轻力壮,加上宋明和张不容也挽起袖子加入,众人合力铲雪开路。
一时间铁锹翻飞,雪沫四溅,吆喝声压过了风雪的呼啸,硬是在厚厚的积雪中清出一条更宽更实的道路。
队伍再次启程,直到前方似乎变得拥挤起来,风雪中隐隐传来鼎沸的人声,还有星星点点的火光。
这定是林砚的队伍。
苏绒的心猛地一跳,没来由地一阵发慌,手指下意识地揪紧了车帘。
她自己也说不清这慌乱从何而来,只觉得那人声鼎沸处仿佛有根无形的线,猛地勒紧了她的心。
林砚,他就在那儿了。
偏此时一骑快马逆着风雪疾驰而来,那斥候奔至长公主马前,勒住缰绳——
然后苏绒就听他清清楚楚地说。
“报——殿下,已追上廷尉大人的队伍了!”
第108章 救援猫猫队立大功
林砚很少这么头疼过,尤其当他的剑铿地一声断在房梁里的那一刻。
玄色大氅早已被风雪染白,沉甸甸地压着肩膀,男人站在半塌不塌的房梁上,下颌绷得紧紧的,目光沉沉地扫过脚下这片混乱的战场——
士兵们一个个鞋袜都湿透了,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及腰高的废墟里挖掘,动作笨得像在雪里刨食的熊瞎子,效率低得让人心焦。
几处临时物资点旁边,人群几无秩序可言,一张张脸被冻得发青,呼出的白气在冷风中凝结成一团团的雾,又在下一秒消散。
几个维持秩序的兵士嗓子都喊劈了,挥舞着手臂试图分开人群,却像几片叶子掉进了湍急的河流,被冲得东倒西歪。
“都别挤!一个一个来!饼子管够!”
一个年轻兵士声嘶力竭,声音瞬间就被更大的嘈杂声淹没了。
一个妇人缩着脖子,死死护着怀里刚抢到的半块硬饼,眼神惊恐,嘴唇忍不住哆哆嗦嗦。
旁边一个半大孩子被挤得一个趔趄,脚上的破草鞋掉了一只,陷进雪里也顾不上捡,光着一只冻得通红的脚丫子,只顾着往人堆里钻,想再抢点什么。
林砚看着这一切,搭在腰上的手下意识地想提剑,然后才想起来——
剑早就在刚才砍房梁救人的时候光荣牺牲了。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疲惫更深了,一时间也只得任由这一股郁气堵在胸口,憋的他心口发闷。
其实按照朝廷以往“救灾”的方略,灾荒当头最要紧的反而不是救人,而是维持治安。
理由也是说得头头是道——
人一乱,抢粮抢物还算轻的,杀人放火的惨事也不是没有,所以把兵都派出去弹压混乱,把带头闹事的人抓起来严惩上几个,剩下的人害怕了,自然就会守规矩领救济粮了。
可问题就是,林砚办不到。
他见过太多饿殍,听过太多临死前的呻吟,他没法眼睁睁看着雪地里还埋着活生生喘气的人,却把兵都调去围着粥棚。
多挖一铲雪,底下不定就多活一个人呢!
可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挖人的兵不够快,管人的兵不够多。
雪还在下,人心却越来越慌,场面像一锅烧糊了的粥越搅越乱。
偏在这时是越忙越乱,后方又有一阵马蹄踏雪的声音由远及近,一名亲兵骑马奔到房梁下,勒住马,扬起一张挂着霜的脸,向林砚大声禀告——
“大人!长公主殿下的车队来了!”
接着就见面前的廷尉大人身子猛地一震,闻声转头,他目力相当惊人,哪怕隔着纷飞的雪花,也一眼瞥到了那影影绰绰的一队人马。
但听到长公主傅沅的名字,林砚心里却不知为何也跟着猛地一跳。
总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悬着,落不到实处,说不清是在想着什么,扑通扑通撞得他心慌意乱。
林砚赶紧晃晃脑袋,打断了不知道飘到哪里去的思绪,然后便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快步穿过推搡的人群,朝人马来处走去。
风雪中,长公主傅沅骑在一匹白马上,肩头和斗篷上积了一层雪。
她身后跟着约几十名披甲骑兵,马蹄踏得雪泥飞溅,除了几辆辎重车,偏偏还有一辆青布篷的马车停在一起。
风卷着雪沫子只往人脖子里钻,林砚垂着脑袋,下意识避开了马车的方向,视线只盯着自己沾满雪泥的靴尖。
他走到傅沅马前几步站定,抱拳躬身,雪花落在他低垂的颈后,轻轻融化,洇开一小片水痕,顺着紧绷的颈线悄然滑落。
“臣林砚,参见殿下。”
傅沅的目光扫过混乱的粥棚和挖掘的队伍,又低头看向面前的年轻人,眼里难得带了点无奈,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颈子弯得这样低,脊背却挺得这样直。
这孩子,分明是不肯按照方略走,把所有力气都用在救人上了,这才把自己逼到了这般狼狈又固执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