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怎么说的来着?
略一思忖,少女就小嘴一张,话就跟蹦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往外倒。
“第一!所有入口的东西——碗、碟、杯、筷子、勺子,特别是沾嘴、沾肉的,必须用滚水烫过。”
“第二!米面粮油、肉蛋鱼鲜、菜果干货…所有做吃食的原料必须新鲜,生食熟食必须分开放,卖不掉的吃食绝不能隔夜,供货的凭证也都得查明白。”
“第三,在铺子里干活儿、尤其是上手碰吃食的伙计、掌厨,必须精神头好,不能带病!”
“第四,灶边炉头,绝不能堆引火的杂物,一定要放湿厚布或沙桶。晚上打烊,蜡烛油灯必须确保灭干净,火星子都不能留。那些堆了木头、布匹的铺子,更要查清楚。”
她越说越投入,掰着手指头,一条条一项项清晰明了,那份笃定的气势从她清亮的声音里流泻出来,像个小将军在沙盘上排兵布阵。
一口气倒豆子似的说完,苏绒才感觉气顺了些,肩膀一松,坦坦荡荡地扬起脸看向林砚。
少女唇角甚至还弯着一丝小得意,像是刚打了一场漂亮的小胜仗,肩膀也下意识地轻轻顶了顶旁边的柜台。
可店内已经被她惊得一片寂静,窗边的张不容,也早已放下了笔。
他单手支颐,那双含笑的桃花眼此刻亮得惊人,一瞬不瞬地落在侃侃而谈的苏绒身上。
看着她从刚才被自己试探时的小心翼翼,被林砚消息惊喜到的雀跃,再到此刻不容置疑的笃定。
有趣,太有趣了。
果真是大隐隐于市,若当初没有挂印而去,今日又如何能得见如此奇女子?
“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些都是小苏掌柜自己想到的吧?”
张不容嘴角噙着那抹熟悉的笑容,他是真心叹服了,这见识格局,哪像个西市摸爬滚打的小掌柜?
见苏绒坦率地点头一笑,他却轻咳一声,脸上那惯常的慵懒笑意如同被水洇开的墨,慢慢收敛沉淀,显出一种难得一见的、近乎正色的认真。
“商量个事儿?收留我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狭小却生机盎然的猫馆,眼里的光像是被什么东西点亮。
连带整个人松弛的坐姿都悄然紧了紧,带着几分难得的郑重,把心里话全都讲了出来。
“不知小苏掌柜,让我做个说书人如何?既能添个热闹,也能为猫馆聚些人气。”
他话说得轻松随意,像是在讨论一件有趣的小营生,但那灼灼望向苏绒的目光里,分明带着期盼和不容错认的诚意。
说书人?把这里当书场?
这主意——妙啊!
苏绒听得杏眼一亮,她脑子里瞬间噼里啪啦闪过前世茶馆说书的热闹景象。
猫馆如今猫少,客人若能坐着听段故事,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还能多卖点茶水呢……
更别提张不容肚子里那些墨水,这绝对是增光又添财的点子!
“先生这个主意——”
“好”字刚要欢快地蹦出口,门外那片喧腾的脚步声和孩子清脆的叽喳声就撞了进来。
“猫馆猫馆!阿娘快些!”
午后的阳光斜斜拉长了影子,几个半大的孩子牵着母亲的手,已经兴冲冲地奔到了门口,小脑袋迫不及待地往里探。
紧接着,又一辆青布小车停在门前,一个穿着体面的妈妈正抱着娃娃下车。
原本那点谈事的氛围,瞬间就被这生动的市井人气冲得无影无踪。
林砚的眼神黏在少女带笑的侧脸上看了两秒,才开口,声音有点干。
“衙门还有事,得走了。”
“哎,好!”
苏绒想也没想就应了一声,目光还粘在门口涌进来的客人身上。
林砚喉咙滚了一下,到底也没说出别的话来,玄色衣袍扫过门槛的阳光,一点没回头。
“来啦来啦!欢迎光临猫馆!小郎君和娘子里面请!门口草垫蹭蹭鞋底灰呀!”
苏绒现在满脑子都是挣钱,清亮脆甜的招呼声立刻扬了起来。
她一边利落地招呼着新客人找位置坐,一边朝张不容飞快地眨了下眼,那眨眼带着点心照不宣的狡黠和催促。
冲鸭,该你上场表演啦!
张不容会意地低笑一声,看着瞬间坐满几张桌子、满脸好奇和期待的街坊邻居们,还有苏绒那忙得脚不沾地的身影。
“得,现成的场子,现成的耳朵,那就讲吧。”
他旋即起身,几步走到猫馆中庭最开阔处。
苏绒见状,立刻啪啪拍了两下手,声音又甜又亮,带着点小兴奋,瞬间就把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少女脸上笑容灿烂,声音又甜又亮,小手一挥,带着全然的笃定和热乎劲儿,就将众人的目光引向场中的张不容。
“各位街坊邻里娘子们,今儿承蒙大家伙儿捧场,咱们猫馆蓬荜生辉!”
“光干坐着看娃娃们逗猫,怕各位闷得慌。特意请来了我们张孝廉,给大家说段书如何?”
人群里立刻响起一片好奇的轻呼和低笑。妈妈们看向张不容的眼神,满满都是看自家有出息后辈的新鲜感和亲昵。
“张先生瞧着咱们干坐着逗猫怕闷,自告奋勇要给大伙儿说段书!解闷儿添乐子!大家说好不好呀?”
苏绒手一挥,指向张不容。
“好!”
几个胆大的孩子立刻捧场地喊起来,大人们也笑着点头,气氛一下子热络起来。
连小咪都跳上空着的柜台,蹲坐着,眼睛好奇地望着张不容。
张不容看着眼前这热乎劲儿,好奇、新鲜、亲昵、期待混杂一处,唇角那丝笑意仿佛掺进了一点暖和的甜意,晕得更深了些。
他只闲闲然向前一步,脊背自然而然地挺直了几分,带着点从容上台的意味,却并未走远,只靠在了近旁的柜台边。
那柄素净的竹骨折扇不知何时已在他指间灵巧地转了个花儿。
“啪!”扇骨清脆地敲在柜面上。
馆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些微衣料摩擦的细琐声响。
张不容笑眯眯的眼神像轻风般拂过眼前每一张带着期盼的面孔,唇角随之微微一勾,带出几分天生的风流自赏。
“诸位,露布上那张内史衙门新贴的健康令,都瞧见了吧?”
见众人纷纷点头,他折扇唰一声打开,又轻轻一摇,带起点小风:
“今儿这开篇书啊,咱们就从这张新鲜出炉的健康令讲起——”
第14章 本章高甜慎入
张不容下午那场别开生面的首秀堪称惊艳。
他把那健康令,与这西市里一桩桩旧事组合得天衣无缝,再佐以几句市井俚语,就连苏绒都忍不住听的津津有味。
满堂的笑声更是此起彼伏,连带着茶水也一壶接一壶地卖得飞快。
今日的进账真
不错,只能说收的值,收的妙,收的呱呱叫!
直到客人散了,铺子静下来。几只猫在椅子腿上磨着爪子,苏绒低头整理着柜台里下午收到的铜板。
张不容没急着走,悠哉悠哉踱到柜台前。他没提说书效果如何,也没算分成几何,而是变戏法似的变出一本薄薄的册子。
外加一叠裁得方方正正的泛黄毛边纸,轻轻搁在苏绒刚擦亮的柜台上。
“喏。”
他用折扇点了点那叠纸头,看着苏绒好奇地拈起最上面一张。
只见上面用极其清晰工整的墨迹,一个一个写着字——还配了图。虽然只是寥寥几笔勾勒出的简笔画,但也像极了铺子里的真实物件儿。
一只狸花旁边赫然写着大大的“猫”;冒着热气的粗陶壶下应是个“茶”;堆着几个米粒的碗旁边,这就是“饭”……
笔触简朴却很到位,她一看就懂。
苏绒的眼睛瞬间被点亮了,指尖抚过这些简笔画,纸上每一个端正的字和灵动的画,都像一扇小小的窗,让她窥见了识字后大刀阔斧搞营销的畅快模样。
张不容看着她喜欢,又用折扇轻轻点了点那几张字帖,还敲了下那本薄薄的蓝布面册子。
“册子是《千字文》。明日起,打烊后,我抽半个时辰,教你认这些字。”
语毕,不等苏绒回应,他已潇洒地一甩袍袖,转身便走。
月白色的衣袂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折扇随意向后一扬,下一秒人就已然跨出门槛,消失在巷口。
苏绒盯着他离去的方向怔了一瞬,随即低头看向柜台上那几张字帖,并没有立刻去锁门。
她手脚麻利地在柜台旁清理出一小片空位,点亮了油灯,昏黄的光晕柔和地铺开,将她和柜面圈在一团温暖的光影里。
雪姑依旧习惯性地睡在门口,此刻正团成一团打着小盹,小咪似乎总是在舔爪子,好像天生带着点洁癖似的,一天不舔个八百遍就浑身难受。
然后往老砚台里倒些水,拣了根柜台里的旧墨条,墨色还未调匀,少女便迫不及待地蘸了笔,屏息凝神,学着字帖上那个端正的“猫”字落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