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着雪姑,郑重地站直身体,那双清澈的眸子在厅内每一个仗义出手的街坊脸上认真地划过,然后深吸一口气,对着众人深深鞠了一躬,纤直的脊背弯出一道诚挚的弧线。
“苏绒代猫馆,谢过诸位街坊高邻仗义出手,护卫此地安宁!这份情,猫馆记下了!”
紧接着又微微侧身,再次郑重深揖下去。
“也谢过二位婶子!若非您二位当机立断,这事怕是还收不了场。那盆猪血价值几何?苏绒双倍奉还!”
苏绒这情真意切的道谢一出,厅里紧绷的气氛瞬间松快了不少。
那位泼猪血的王婶子本来还心疼得不行,一听双倍奉还,眼睛顿时亮了,脸上怒容也化开大半,摆摆手,嗓门依旧洪亮。
“哎哟,苏小娘客气啥,值当什么钱!就是这混球糟践东西,看着来气。”
话虽这么说,她的嘴角却忍不住一个劲儿往上翘,旁边那位帮腔的大婶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地上那狼狈不堪的泼皮。
“王姐,你瞅瞅你给他染的这颜色,比关二爷还鲜亮!赶明儿他顶着这脑袋出门,保管比啥告示都管用,看谁还敢学他来找猫馆的晦气!”
这话像点燃了引线,厅里顿时爆出一阵哄堂大笑。连一直板着脸的张大壮,看着手下那颗还在往下滴答暗红浆子的脑袋,也忍不住咧开嘴笑了。
“哈哈哈!是极是极!王婶子好手艺!”
“这可是苏小娘馆里独一份的彩头,保管生意兴隆!”
孩子们本来还心有余悸,被大人们的笑声一冲,看着地上那滑稽的红脑袋,也忘了害怕,跟着咯咯笑起来。
苏绒抱着终于稍稍平静下来的雪姑,看着眼前这群仗义又促狭的街坊邻居,听着满堂快活的笑声。
心头那点
后怕和郁气,如同春阳下的薄冰,被这暖融的笑声“噗”地一下,轻轻巧巧就消融掉了。
她忍不住也弯起了眉眼,杏眼弯成了两轮晶莹的月牙儿,看着地上那个在哄笑声中彻底蔫了的泼皮。
那笑意便似投入石子的春潭,涟漪层层漾开至眼尾眉梢,最终化作一丝无奈又好笑的轻叹,摇了摇头。
得,街坊们出手快准狠,连善后都自带喜剧效果,合着整个就没她啥发挥余地嘛。
她下巴微扬,点向地上那位主儿,清亮的嗓音像咬碎的麦芽糖,透着一股子轻松又刁钻的劲儿。
“这位红运当头的好汉,说说吧,谁让你来的?”
第21章 谢邀,业绩来了
苏绒这句话问得轻巧,尾音还微微上扬,带点街坊们听书时津津有味的调调。
可那双落在他脸上的杏眼,方才还笑得如春日解冻的溪水般清亮,此刻却像三九天的冰溜子一样又尖又冷。
怎么,当本姑娘是泥捏的?
厅里的哄笑声渐歇,街坊们的目光齐刷刷钉在地上那人身上。
王婶子手里空盆的滴水声落在死寂下来的空气里,嗒嗒嗒的,听得人莫名心头发紧。
那混混侧脸贴地,腥粘的猪血糊满了后脑勺和脖子,连带着脖颈处的旧衣领子都染得黑红一片,像块刚从污糟泔水里捞出来的抹布。
他被摁得死紧,挣扎了几次都没成功,只从沾着血污的喉咙里挤出点断续的呜咽。
“没…没人指使……”
他眼珠子往边上乱瞟,却不敢直视苏绒,声音像是硬挤出来的,嘶哑得像个破风箱。
“就…就看不惯你们…招摇…骗人钱…”
“哦?骗人钱?”
苏绒小巧的下巴微抬,眉梢倏地一扬,像被顽皮的风拨弄的柳丝尖儿,带着几分灵动又嘲弄的弧度。
抱着还在微微发抖的雪姑,她往前轻盈地踱了半步。鞋尖儿停在那人正前方。
少女的嗓音依旧清凌凌的,带着点虚心请教的好奇,像春水漫过卵石。
可话里的刺儿直往人心窝里戳。
“我们敞开门做买卖,听故事逗猫全凭自愿。街坊邻居喝杯粗茶,给猫儿捧场几枚铜板,那是情分。怎么就骗钱了?”
“莫非你进去谁家戏园子,听完曲儿看罢书,喝盏茶解了渴,也都要拍桌子说人骗你钱不成?”
这话把理掰得透透的,立刻引来一片应和。
“就是!咱们乐意听张先生讲雪姑,乐意看猫儿打滚儿,花几个子儿心里舒坦!碍着你啥事了?”
“自己心黑,看啥都是黑的!”
“你胡说!”被摁着的混混急了,梗着血淋淋的脖子嚷嚷:“谁家听个猫故事就能赚那么多!还不是…”
“还不是什么?”
苏绒截住他的话头,身子又微微前倾了些,连带着一束穿透竹帘的阳光也笼住她半边侧脸,将另一半的脸颊藏入柔和的阴影里。
阴影下的瞳仁映着地上狼狈的人影,锐利得惊人。
怀里的雪姑也感受到主人的气势,蓝眼睛瞪得溜圆,警惕地盯着地上的人,连尾巴尖儿都不抖了。
“是看我们门庭若市,眼红了?”
少女的声音压低了点,带着一丝了然,目光从他那狼狈不堪的脑袋移到油腻反光的衣襟上,又轻飘飘地补了最后一刀。
“还是…打量着我一个开猫馆的小姑娘,觉得好欺负?”
地上的人被她一语点中心思,脸皮狠狠一抽,嘴里还想强辩:“我……”
“你什么你!”
张大壮见这人到这份上还嘴硬,气得额头青筋再次暴起,虎目圆睁!
“你老实点!”
他怒喝一声,按住肩膀的大手猛地一发力,另一只手就朝对方胸前抓去,想把这人翻过来仔细教训。
“老子今天非让你……”
只听噗通一声闷响,一个沉甸甸、灰扑扑的褡裢竟从这人怀里滑脱出来。啪嗒一下就摔在了的青砖地上。
嚯,意外收获!
“诶?诶诶?”
靠得最近的一位矮胖客人是个常在码头扛包的汉子,眼睛极尖,下意识就往怀里一摸,立刻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呼。
“这不是咱的钱袋吗?怎么跑这狗东西身上了,里头还有今早刚结的半两银钱呢!”
他几步抢上前,一把抄起那钱袋,翻过来一看底部角落绣着的歪歪扭扭的朱字,更是气得脸红脖子粗。
下一秒,便指着地上狼狈挣扎的泼皮,对着苏绒和张不容怒声道。
“掌柜的,张先生!我想起来了,刚才就这人坐我对过,我掏钱时被他瞥了好几眼!定是他趁乱摸了去!
“怪不得嚷嚷什么看不过眼,呸!分明是自己手脚不干净还羡慕苏娘子挣钱,才骂出这么难听的话来!”
“好家伙!”
“我说呢!”
“原来自己就是个贼!”
群情再次激愤起来,口水都快把那破皮淹了,张大壮气得手上又加了把力气,疼得那泼皮嗷嗷惨叫。
就在这时,一直闲坐柜台后、仿佛置身事外的张不容,放下手里的粗瓷茶盏。
茶盏落定那细微的一声,在喧闹中却奇异地清晰,让厅内骤然安静了几分。
他眼皮都没抬,像是随口闲聊今天买了几文钱的菜,声音平淡无波。
“廷尉大人平日里虽不爱搭理俗务,可这猫馆嘛,是他特意关照过的地界。”
张不容慢悠悠开口,随后便顿了顿,半阖的眼皮略略一掀,瞄着那人眼中霎时闪过的一丝恐惧,话锋一转,语气陡地转厉。
“抖什么抖!看来不是头一回进廷尉衙门喝茶吧!”
张不容这话像道无声的雷,那人瞬间不作声了,嘴里的骂声终于停了下来,态度好了不是一点半点。
那腰杆硬是折了下去,缩缩脖子,努力朝苏绒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神了!”
“张先生!您…您真是活神仙啊!”
厅内众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哗然和惊叹。连那位泼辣的王婶子都张大了嘴看着张不容,满眼都是敬畏。
地上那泼皮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那张被猪血糊得看不出原样的脸上,只余下彻骨的惊骇和被彻底戳穿的绝望。
他像被人抽了脊梁骨,瞬间瘫软下去,再也提不起半点挣扎的气力,笑也笑不起来了,徒劳地发出“嗬…嗬…”的气音。
苏绒眼底也闪过一丝惊叹,但更多的是了然。她抱着雪姑,居高临下地看着彻底蔫了的那人,轻轻哼了一声。
“原来是这么个来路。偷红眼了想找个软柿子捏,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咯。”
少女小巧的下巴朝着他那颗价值半盆猪血的脑袋一扬,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嘲讽,怀里的雪姑也轻轻舔了下她的手背。
苏绒抬手顺了顺雪姑颈后的软毛,话锋一转,清亮的声音干脆利落转向张大壮等人,声音清亮。
“几位大哥帮个忙。这位爷,就劳烦扭送去廷尉张录事那边走一遭。偷东西,污蔑构陷,寻衅滋事可是众目睽睽,人证物证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