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纷飞间,少女突然伸手盖住他的手背,一双闪着星光的眸子熠熠生辉地望着他。
林砚一怔,竟忘记收回手。
而小咪恰在此时翻了个身,将两人交叠的手掌压在暖绒绒的毛里。
“就像您明明能把我捆去衙门,却肯听小女子说话一样。”
“您心里……也盼着有什么东西,能让人忘了贵贱之分吧?”
苏绒能看出林砚的动摇,她此刻的目光带着灼灼的火苗,烫得林砚心里微微一动。
他抿了嘴,没有说话,也没有收回手,任由小咪把他的掌心舔了个遍。
果然是有戏的。
少女了然地弯了弯唇,松开手站起身来。
“所以,愿意和我一起么?”
她歪头,乌亮的瞳仁里映出他锐利的五官,唇边漾开一抹笑容:“小女子苏绒,想做猫馆的主人,贵人可愿帮我?”
分明是有求于人的姿态,她却理所应当地问了出来,那双眼睛澄澈干净,却偏偏叫人看出执拗认真来。
少顷,年轻官吏的声音淡淡响起。
“等会跟我走,进城。”
不是,这人明明都动摇了,怎么还是要进城?
该不会还是要移交法办吧……
惨了。
真惨了。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苏绒脑子嗡的一声响,再抬头时就对上林砚似笑非笑的表情。
虽也没想吓唬她,但林砚看着苏绒“刚出狼窝又入虎穴”的模样,却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方才还胆大的很,怎么如今却像个草木皆兵的小鹌鹑。
少女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下意识摸了摸鼻子,立刻开始找借口。
“公子……我随你进城不大好吧?”
“听我说完再决定。”
林砚屈指弹了下案上的杯盏,见少女目光移过来,终于开口。
“城外有多乱,我想你也该清楚,你这买卖必须在城内做起来,否则我可护不住你。”
“可我一个黑户……”
“我会解决。”
苏绒皱着眉头,抬头觑了一眼林砚的神色,犹豫着不敢往下说。
解决?拿啥解决啊?是解决问题啊还是解决她啊?
这人虽然举止颇有气度,但衣着也朴素得很,应该不是普通百姓,但也不像是有什么高贵身份的人。
空口白牙就要她信,她可办不到。
林砚也看得出她不信,眉眼中难得露出几丝不自在来,却像想起了什么一样从怀中掏出一物,落在案几上咚的一声闷响。
那是一块玄铁腰牌,边缘已磨得发亮,正面刻着“廷尉”,反面则雕着獬豸的图样,看起来颇为精致。
少女有些不明所以地抬头,却见眼前的男人认命似的眼睛一闭,叹息般地吐出几个字来。
“押你那,行了吧?”
第3章 就想刺探一下
苏绒到底还是留在了车里。
车帘用的是半旧的细布,被风吹得扑簌簌扫过她手背。车轮子碾过石子路的沙沙声,伴随着夜风送入鼻尖的泥土味道,载着她往宸京城里驶去。
刺激了一天,她摸摸咕咕叫的肚子,侧眼偷偷看了看林砚,见他专注地盯着窗外,便悄悄地伸出爪子按了按自己的肚子。
饿了。
又瞅了瞅小猫,小咪倒是舒舒服服地窝在男人怀里,睡得正香。
这个小没良心的!
苏绒腹诽一句,决定暂且忍着。
直到小东西翻了个身,继续呼噜呼噜,苏绒才终于忍不住向林砚的方向靠靠,开始没话找话。
“你真是廷尉衙门的人?”她语气带着三分试探七分好奇,“官应该不小吧?廷尉衙门这么闲?能让你在外面这么久?”
“你想说什么?”
林砚瞥了眼她的小动作,顺手把矮几上倾了的茶盏扶正,不动声色地将少女的表情尽收眼底,手上依旧不紧不慢地顺着猫咪的毛。
苏绒故作无辜地歪了歪头,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嵌在这巴掌大的小脸上别提多可怜。
可惜了,这是只小狐狸。
“就是随便聊聊嘛……你见过你们那个新廷尉么?我记得是叫林砚……他真的杀人不眨眼嘛?”
“传言不可尽信。”
林砚抚摸小咪的手指微微一顿,他偏头避开少女灼灼的目光,声音却四平八稳。
“可大家都说他连未婚妻的母家都抓。你说,这得多铁石心肠才能……”
“不是铁石心肠,这世间总会有一些人留不得。”
满脑子小道消息的少女扒着矮几凑得更近,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仿佛笃定他会理她。
话题主角也不负众望地转过头,看着苏绒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开口。
他没指望她懂,但少女却好像突然明白了一样眸光一垂,不作声了。
苏绒没想到天会聊成这样,她心里涌起一阵叹息来,像是突然被灌了铅一样沉甸甸的。
想说点什么缓解气氛吧,喉咙却堵着,半晌挤不出一句话来。
这天死的也太快了……
“你自会亲眼看到,城里的世界比城外要等级分明的多。”
林砚又补了一句,说完便收回目光,指尖捻了捻小咪翘起的耳尖。
原以为苏绒会被他吓住,可他低估了她的胆量。
少女忽然弯起眼角,笑声就像初春溪水撞开薄冰,方才的凝重瞬间消弭殆尽,她仰头冲着林砚挑衅地扬了扬唇角。
“要我说呀,那位大人搞不好是个断袖呢……”
林砚手一抖,差点把猫扔出去。
他深吸一口气,扭头盯着少女,苏绒下意识缩了缩脖,却又笑嘻嘻地摊了摊手,眼里全是促狭的笑意。
“若不是断袖,怎么会不想娶个美娇娘回家,反倒一心办案呢?”
“办案本就是正经事。”
林砚下意识地加重语气,挺直脊背,指尖捏了捏小猫的下颚,又补充道:“若因私情裹足,尸位
素餐,与贼人何异?”
“可若有人本心不坏呢?”
苏绒托腮凑到他眼前,眼里闪烁着顽劣的光:“比如我这种没路引的小可怜……”
她现在可不怕他了,而且抛开眼前这人鹰隼似的眼睛,耳上涨红的皮肤,还有他不停颤动的睫毛,苏绒觉得有意思极了。
竟是个容易害羞的!
少女又故意往前凑了凑,憋着笑看林砚耳尖腾地烧红,连脖颈都泛起薄粉色,活像只被揪住尾巴的猫。
“你……”
“这位大人,若您是廷尉,会把我关进黑漆漆的诏狱吗——”
她故意拖长尾音,林砚垂眸。
少女的食指正悬在他眼前,指甲盖沾着一点包子馅的油光,晃啊晃的,像在勾着什么。
他觉得自己应该再次对她刮目相看,这姑娘果然胆子大得很!
心里这样谴责着,林砚脸上却不受控制地浮出两抹绯红,最后干脆将头撇到一边。
“不会。”
“那我就放心了。”
苏绒正在暗笑,却见马车猛地一刹,她猝不及防往后栽去,额角磕在车厢壁上,疼得她眼泪汪汪地瞪着林砚。
“这是要干什……”
林砚的手却从斜刺里横插进来,一把捂住少女控诉的嘴巴。
他神情骤然紧绷,眉宇间隐约带了警惕,抬眼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温热的掌心压着唇瓣,林砚拇指上的铜戒硌得她生疼,少女被惊得瞪圆眼睛,对方的声音小了几分,却依旧冷肃。
“噤声。”
马车在原地停着,苏绒听到车外隐约的交谈声。
一只乌鸦倏地掠过车顶,翅尖扫过帷帘发出簌簌碎响,她觑见宸京城恢弘的城墙,车外却传来卫兵喝问。
“宵禁将至,何人夜行?”
梆子声正往这边来,风掀起车帷一边,月亮将将露出半张脸来,有一瞬恰映在少女仰起的脸上。
她鼻尖的灶灰被照得纤毫毕现,却衬得那双眸子愈发清亮,像落了星子的泉。
林砚一只手拉紧车帷,另一只手仍虚掩在她唇边,少女却也安静极了,一双眼睛盯着他,似乎也在认真听着马车外的动静。
一个硬而凉的物事从苏绒手中缓缓塞回林砚袖中,正是还没攥热乎的玄铁腰牌。
他能感觉到她指尖细细的茧子,林砚倏地收手,喉结动了动,却只绷紧下颌,冲窗外冷声道:“是我。”
信息量几乎为零的一句话,那卫兵听了却立刻闭了嘴,竟真的走远了。
苏绒望着林砚紧绷的侧脸,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之人绝不是寻常小官。
“原来大人…来历不一般啊?”
少女压低声音,用气音轻轻道。
林砚没作声,只轻轻剜了苏绒一眼,后者吐了吐舌头,还是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可真是个高岭花,偏又这么容易害羞。
车进了朱雀门,林砚闭眼靠着车壁,月光从晃动的帘隙漏进来,苏绒注意到他左手始终按在腰间,那里鼓鼓囊囊的轮廓像是柄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