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怎么会觉得自己不是?”
话音一落,苏绒瞬间就是一懵。
她湿漉漉的手指还捏着那块布巾,悬在他的伤处上方,一双清澈的杏眼瞪大了,直愣愣地看向林砚。
昏黄的暮色里只有两人四目相接的身影,少女欲言又止,最终却只是吐出一声——
“……哈?”
林砚被她这副十足茫然的小模样彻底逗乐了,疲惫和伤痛也压不住唇角那抹向上弯起的弧度。
低沉的喉音里带出一点清晰可闻的轻笑,他望着少女写满问号的杏眼,笑意更深了几分,连带着眉眼都柔和了些许。
那笑容映着窗外的一线夕阳,驱散了男人眉间的阴影。
她是的呀。
“你的猫馆,虽然看着就是收了这么几个小家伙……但实际上,却护住了像周大娘她们这样被逼到角落里的小人物,给她们一方歇脚喘息的地界儿。”
他微微偏过头,目光却稳稳地落在她脸上,不急不徐地说着,然后顿了顿,仿佛在想着更多。
“还有你开张时,那些个讲究的规矩,后来的健康令,哪一样不是推己及人?”
林砚的目光似乎穿过了眼前的少女,落在了猫馆那些吵吵嚷嚷充满烟火气的日常里,唇角那点温淡的笑意一直未散。
半晌,才重新聚焦到苏绒的脸上,眼神带着一种洞察明了的了然,和一种理所当然的笃定。
“若没有一点济弱扶贫的赤子之心,你这猫馆如何开得出来?”
林砚很少说这么多话,但一说却没完没了,像是打开了闸门,平平淡淡地将一件件苏绒觉得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串联起来。
逻辑清晰,论证有力,甚至带着廷尉大人那点不容置喙的气质。
苏绒初时微怔,只觉得他描绘的那个自己那是相当的陌生。
随即那双清澈的杏眸里,茫然渐渐散去,反而晕开一点点无奈又好笑的水波,连带着唇角也向上翘起一个细小的弧度。
什么嘛……
她哪有这么好!
明明就是眼前的廷尉大人不知道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有好感,滤镜这么厚!
想通了这点儿,她抬起脸看向林砚,眼神坦荡又灵动,唇边漾开一抹毫不掩饰的了然笑意,像是抓到了对方的小尾巴
“原来在廷尉大人眼里,我竟是这样的大善人?”
她捏着湿润的布巾,指尖轻轻捻了捻边角的水珠,歪了歪头,毫不避讳地迎上他的目光,眼神亮晶晶的。
“您这话说的……啧啧啧!”
少女摇头晃脑,尾音拖长了点,带着点自己都觉得好笑的打趣。
“我顶多就是在自己的小摊子上,给路过的小家伙一口水喝一口饭吃,饿不死它们,再顺便赚点小钱,这算什么侠?”
她的声音清亮,条理分明,坦率极了,半点不见羞涩扭捏。
不过会说多说,好听爱听。
不过少女旋即话锋一转,眼波流转,那点狡黠的笑意霎时加深,坦坦荡荡又理直气壮地收下了林砚刚才那番几乎算得上夸奖的“侠客论”。
“不过您都这么说了,那我就——”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睛弯弯的,像两枚亮闪闪的月牙儿,闪动着明晃晃的、近乎得意的光。
“认下啦!”
林砚被她这副坦荡荡的小模样顶得刚张了张嘴,又觉得她这得意劲儿实在可爱得紧,还没想好说什么——
笃笃笃。
三下克制的敲门声,打断了猫馆内微妙的氛围,一个还带着点气喘的声音紧接着从门板外挤进来。
“林大人?不易来了。”
猫馆门口昏暗的暮色中,隐约能看到一个矮半头的轮廓正俯在门缝上,小声而急促地补充道:
“已经照您之前的吩咐盯紧了戚里那边,现在是……”
张不易的话落进耳朵里,苏绒擦拭的动作微顿,少女指尖还捏着温热的湿布巾,心头却倏地滑过一个念头——
定远侯府不就在戚里么?
林砚什么时候安排了人手在那儿盯着?
第33章 你清高,你拿我当副本刷
戚里巷,月光在青石板上影影绰绰。
一道裹着披风的身影踏着马蹄,袍角翻飞,扫过巷口那片最浓的暗影,不留痕迹。
巷道两边高墙的屋檐下,五十名跟在他身后的缇骑悄然散开,各自紧贴着瓦面或墙砖的阴影,与环境融成一片深色。
一个个专业得跟干了八百年的贼似的。
绣春刀无声无影,只有一丝空气中皮革的气味,被微凉的夜风裹挟着飘在空气里。
夜幕降临。
苏绒避在这些缇骑身后,紧贴着定远侯府一面不起眼的墙壁,纹丝不动,心里却在疯狂刷屏。
实在是,九卿出街就是不一样啊!
但她知道正事要紧,少女微微侧身,眼睛透过一个不算宽敞但也足够窥探的洞窗,能瞥见府中的芳草萋萋。
紧张的气氛几乎扼住呼吸。
苏绒自然不能漫无头绪地找,她需要一个引路的向导。
少女屏住呼吸,轻轻地从怀中掏出一样熟悉的东西,正是平日里呆在柜台上那件玲珑小屏风。
这可是明珠一针一线绣的,她的气味早已浸透这丝缕之间。
然后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将自己完全缩进旁边一个堆放杂物的死角里,然后才轻轻托出一直安静地蜷在她怀里的小咪。
小咪也知道情况非同寻常,小小的身体紧绷着,一对在黑暗中异常明亮的猫瞳缩成细线,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尾巴尖儿却还下意识地勾着苏绒的手腕。
见主人把它捧出来,也只是乖巧地抬头用鼻尖碰了碰苏绒的下巴,懂事地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小咪,找找这个味道…”
苏绒见猫主子难得配合,连忙将小巧的苏绣屏风凑到小咪尖尖的鼻子下面。
原本半伏在苏绒臂弯的小小脑袋好奇地往前凑了凑,小鼻子翕动了几下,下一秒便轻轻一挣,从苏绒的臂弯里脱出。
先是蹭了蹭主人的膝头,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最后看了一眼苏绒,接着就没有半分犹豫地径直钻进了洞窗。
昏暗的月光很快把最后一点猫尾巴也囫囵吞了下去。
苏绒像块苔藓似的紧贴在砖墙上,屏着气,手里的小绣屏攥得死紧,边角硌着掌心。
她眼巴巴瞅着那黑魆魆的洞口,支棱起耳朵,生怕漏掉里头一丝一毫的动静。
可除了夜风撩拨树叶、带起一阵簌簌低语以
外,啥也没有。
不能再耗了。
少女眼波轻巧地往旁边一溜,目光像带着小钩子,瞅准了紧挨着她藏身之处的灌木丛。
那里面可还藏着个“号称要接应她”的人呢。
苏绒抿了抿发干的嘴唇,飞快地探出一根肉乎乎的手指头,毫不客气地朝那堆草里使劲儿一戳!
“喂……”
一声无奈的叹息从那堆枝叶深处挤了出来。枝叶一阵乱颤,张不易的脑袋终于从里面有些狼狈地拱了出来。
他头发上沾着几片枯叶,脸上蹭了道灰印子,动作明显带着点笨拙,活像一只被卡在篱笆里的呆头鹅。
小心翼翼地用手扒开挡路的枝条,一点点把自己从那堆草里往外拔,每一步都挪得小心翼翼。
苏绒看得唇角忍不住往上翘,那点笑意像偷了腥的猫儿,在嘴角溜了个弯儿,又被她强行抿住,只留下眼底一抹亮晶晶的促狭。
这可真是难为这个平日里只管公文案牍的小张录事了!
张不易好不容易把自己从那堆枝叶里解救出来,刚直起一点腰,他下意识地抬起眼,目光恰好撞进了墙根下少女的眸中。
浓墨般的阴影中,苏绒那双清亮得惊人的眸子倏地弯成了月牙儿。
浓密的睫毛下,右眼冲着还带着点懵的张不易,飞快又俏皮地轻轻一眨!
wink来得毫无预兆,像沉沉夜色里冷不丁蹦出的一点狡黠的星火,顽皮得像只刚顺走了小鱼干的猫,在紧张的氛围里硬是挤出了一点不合时宜的鲜活气儿!
他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仿佛被那点星火烫着了似的,脸颊瞬间臊热起来。
年轻人脖子猛地一缩,脚步一下子更飘了,几乎落荒而逃般朝巷口方向挪去,连个完整的眼神都没敢再回。
张不易深一脚浅一脚地蹭回了林砚身边。男人此刻正身披黑氅,依旧高踞于那匹青骢马之上,稳坐马鞍,身形挺拔。
面容沉在阴影中,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唇。那对鹰隼般的锐利目光却牢牢钉在定远侯府紧闭的朱漆大门上。
座下爱马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凝重,不安地扭动着脖颈,刨了刨蹄下的青石板。
男人的脊背却绷得紧紧地,只静默地站在巷口纹丝不动。
他的任务,是帮自家的姑娘牵制好侯府的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