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绒一边运笔如飞地记录着订单,一边还得拨冗抬眼,对着那些伸长脖子的顾客扬起恰到好处的笑意,嘴角的弧度又甜又脆。
“王大娘您别急,您的挂件我都记下了,半个月之后来取,保准给您绣得圆滚滚胖乎乎!”
“李婶儿家的,您母亲喜欢海棠纹?好的,让明珠给您加一朵在帕子角上,不麻烦!”
“赵姐姐,猫抱枕那得排到下一批啦!实在抢手!”
“号牌都拿好!别挤别挤,对号入座,轮到了明珠姑娘会叫号的!放心,不会漏!”
她手里捏着厚厚一沓自制的小笺,是用普通白纸裁成梅花状,上面用水墨手绘了只简笔的慵懒猫爪,旁边用娟秀的小楷写着编号。
还有一个字代表着预订的物事——
甲、乙、丙、丁,简单明了。
这是她参照上辈子餐厅叫号想到的法子,在这个没有排号机的时代,简直是稳定现场秩序的神器!
负责叫号的重任,暂时就落在了周大娘身上。
老姐姐经历了侯府的泼天风波,再面对这寻常巷陌的喧嚣,不仅不见慌乱,反而处理得游刃有余。
她嗓门洪亮,眼疾手快,手里也捏着一份苏绒刚递给她的号牌薄子,嘴里都不带停的。
“甲零二六,王家婶子到前头来!”
“乙零三三,拿好您预订的绣帕,慢走。”
“乙零四八的徐家小哥,您家小姐要的猫戏蝶丝帕还没完工呢,明天再来问哈。”
一个个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又知道自己的东西不会跑了,人群虽多,嘈杂却不至于混乱。
饶是如此,苏绒依旧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像塞进了一千只恼人的蝉。
人太多了,订单排得也太长了!
虽然只安排了一百个号,可明珠就算一天到晚不睡觉,一双手也忙不过来啊!
她刚把一个询问能不能加塞的富户婆子好言好语劝住,眼角的余光便瞥见前厅的角落里,似乎有一点点争执的苗头。
“凭什么她插队?我可是丙零六六,等了一个时辰了!”
一个打扮利落的管事娘子,正满脸不悦地指着她前面一个衣着明显更精致些的老嬷嬷低声抱怨。
那老嬷嬷背对着苏绒,看不真切表情,但身板挺得很直,微微侧头,语气带着一种不着痕迹的傲慢。
“我们家夫人前日就遣人来交过定金画过样子了,自然和你们比不了。”
“哎?你这老姐姐说话怎么夹枪带棒的?苏小掌柜订的规矩可是先排号先得,交定金的也得按号来!”
那管事娘子也不是好惹的,直接拔高了调门,引得周围一圈人纷纷侧目。
“是啊是啊,苏掌柜定的规矩!”
“别挤别挤!”
“都按号来!不然不乱套了?”
眼看一点火星就要溅起来,苏绒吸了口气,正待挤出柜台去调停——
就在这当口,一个清亮的声音从明珠那边的小窗里传了出来,不高,却带着一种温和而沉静的力量,清晰地穿透了嗡嗡的人声。
“苏小掌柜,烦劳照顾一下丙零二三号顾妈妈。她老人家是长公主府上遣来的,三日前确实付了定金订了一双福寿双猫枕样,图样已在我这记下了。”
明珠端坐在窗内那方属于自己的明亮光晕里,手里还捻着丝线。
头微微抬起,隔着攒动的人头,目光落在那管事娘子身上,带着歉意也带着坚定。
“图样复杂些,费了些心思打底,今日总算能开始正式落针了。”
这话一出,众人都安静了那么一瞬。
长公主府订的!
前面那刚刚还有点气哼哼的管事娘子脸色立刻变了变,看着那老嬷嬷的背影眼神都不一样了,剩下的那点不忿立刻化成了敬畏。
“原来是…原来是贵人府上的人…老妈妈您请…您请…”
那顾嬷嬷似乎也没料到明珠会当众点破身份,反而微微有些局促。
她咳了一声,转过身来,苏绒才看清她的脸,是一张端正保养得宜的脸。
顾嬷嬷对着明珠那个小窗的方向,微微颔首算是致意,然后语气缓和了不少。
“明珠姑娘记得就好,我家殿下念着猫馆好,惦记着姑娘的手艺,这才特意遣老身送些时兴果子酥点来。规矩自然要守的,多谢苏掌柜、明珠姑娘费心。”
一场小风波就这么在明珠恰到好处的解释下消弭于无形。
众人看向明珠坊小窗的目光里,除了对绣品的狂热渴求,又多了些隐隐的敬畏。
苏绒暗暗松了一口气,给了明珠一个赞许的眼神。
阮姑娘确实在飞快的成长啊!
真不戳!
熙熙攘攘的购买潮一直到了下午,温度升高了,一个个大姑娘小丫鬟才心满意地往回走。
然后休息个不到半晌,就该是大老爷们来听说书了。
张不容也没闲着,借着这几日登闻鼓的余风,把六十年前那桩登闻鼓案也改编成了话本,这就开讲了。
苏绒靠在后门门框边上,看着被挤得满满当当的小铺子,甚至还有自带板凳的老街坊,发自内心地开始觉得——
得搬家了。
少女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生意好是真好,可地方也是真不够用了。前头人挤人,后头猫打架,明珠连个安静绣花的地儿都快没了。
念头一起,少女心里头那点盘算就像水底的气泡,咕嘟咕嘟直往上冒。
前厅太小,明珠坊得有个正经敞亮的绣房,至少得摆下三四个绣架,还得有地方晾晒丝线、存放布匹……
后院也太局促,雪姑和丧彪带着俩崽子,再加上小二黑、金元宝、金如意、小咪……
这都快挤成猫罐头了,猫是小族群动物,这么挤对猫咪的心理健康可不好。
得有个能撒欢的院子,最好还是能跟现在一样带点树荫,让它们能爬树打盹。
还有说书场!
张不容现在讲一场,连带着听书的街坊,都快把猫馆挤爆了,得有个专门的场子,摆得下几十张凳子……
下午的阳光透过支摘窗,斜斜地打在柜台一角,留下几块亮晃晃的光斑。
空气里还飘着上午那股子混杂的脂粉香和人味儿,热烘烘的。
苏绒抬手揉了揉有点发胀的太阳穴,一个个需求像泡泡一样冒出来,又迅速被她归类整理。
她甚至开始盘算手里的银子——
猫馆这些日子赚的,加上明珠坊刚收的定金,还有之前张不容“存”下的那锭银子……够不够盘个像样的铺面?
不够的话……
少女的指尖轻轻敲着门框,发出笃笃的轻响。
她目光落在角落里那只懒洋洋舔爪子的小咪身上,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弧度。
或许…可以搞个众筹?
让那些眼巴巴等着好东西的客人们,提前贡献点力量?
口号都是现成的——共建你的梦中情馆!
越想越觉得可行,那股子创业初期的兴奋劲儿又回来了嘿!
不过这地界她不熟,还是得找自家二掌柜聊聊。
苏绒深吸一口气,绕过几个听得摇头晃脑的客人,到了后院明珠的小窗边,轻轻敲了敲窗框。
窗边,明珠正微微低着头,手指捏着细针,在绷紧的绢布上飞快地穿梭。
金色的阳光流淌在她低垂的睫毛上,覆下一小片柔软的阴
影,侧脸线条在光晕里显得格外专注沉静。
她旁边堆着好几卷画了图样的纸,还有几块刚裁好的素绢,闻声抬起头看向苏绒,脸上带着点询问的神色。
“累不累?”
“还好,就是地方有点挤,绣大件有点转不开。”
明珠放下手里的针线,指尖捻了捻有些发酸的腕骨,轻轻吁了口气。
她抬起头时,脸上那点疲惫被满足的笑意冲淡了,像雨后的海棠。
苏绒也跟着点头,眼神扫过这逼仄的角落,下巴往前厅的方向努了努。
“看这架势,光靠咱们这小铺子,怕是撑不住了。人越来越多,猫也越来越多,连个转身的地儿都快没了。”
她顿了顿,目光坦然地迎着明珠带着探询的眼睛,直接说出了心底翻腾了好几圈的想法。
“我想着,咱们是不是该找个更大点的地方了?前头能敞亮点待客,后头能给你隔个正经的绣房出来,猫儿们也有地方撒欢。”
明珠听着,眼睛微微亮了一下,随即又被一层现实的薄雾笼罩,眉头轻轻蹙起。
“找新地方…那得不少钱吧?而且,这铺子咱们刚弄好没多久……”
“钱是一点点生出来的,”苏绒摆摆手,语气倒是挺笃定:“现在生意这么好,攒攒总有的。关键是地方得够用,不然天天这么挤着,咱们累,客人也难受,猫儿们更憋屈。”
她说着,目光又飘向窗外。
夕阳的余晖把西市街面的青石板染上了一层暖金色,远处传来几声归巢鸟雀的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