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看向林砚,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那…那你下次见到丞相大人,跟他说……”
少女顿了顿,扫了眼四周,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给自己鼓劲。
“就说猫馆地方小是小了点,可茶水点心管够,猫儿们也都喜欢他。”
她目光落回林砚脸上,下巴微微抬起了一点,眼神坦荡又带着点不容拒绝的认真。
“他老人家要是得空就常来坐坐,不用拘着营业时辰。”
林砚静静地听着,那双深邃的眼眸一直凝视着少女认真的脸庞。炫目的光线勾勒着她微扬的下颌和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不知道炫目的是日光,还是此刻闪闪发光的少女。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下。
然后,男人就极轻极快地点了下头。
“好。”
苏绒反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偏过头望了望门口虎着脸站岗的两位衙役,便一迭声地让林砚赶紧回去上班。
林砚也就没再多耽搁,对着苏绒略一点头,简单利落地说了声。
“走了。”
随即转身迈步,玄色的身影径直出了小蓬门,就朝着廷尉衙门的方向大步而去,一路穿过点卯房和签押房,回了他后堂的办公室。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张不易满脸兴奋地站在门口等,林砚便示意他跟着进来。
此时已近午时,光线透过窗棂,照的桌案上温度高得吓人。
张不易轻手轻脚地跟着林砚走进来,手里捧着一摞刚整理好的卷宗,抬眼飞快地扫了一眼回到书案后端坐的身影。
林砚顺手抄起一份公文,立马就开始马不停蹄地办公,小张录事便把卷宗轻轻放在案角空处,动作放得极轻。
然后垂手侍立在一旁,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自家大人。
最近吧,张不易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家林大人有那么一点儿不对劲。
不是公务上不对劲。
案子卷宗依旧判得铁面无私滴水不漏,审起犯人来眼神还是嗖嗖放冷箭,让人不敢直视。
也不是待人接物上。
该冷还是冷,该硬还是硬,对着犯官勋贵,那点九卿的威势半点儿没减。
可他就是觉得不对劲。
这不对劲像初春刚冒尖的嫩芽,藏得深,却又总在些细枝末节里探头探脑。
比如,前日他去大人书房送急件,隔着门缝,竟瞅见大人没在批公文,而是对着窗外那几棵枯了一冬的桃树出神。
嘴角还有那么一丝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弧度。
再比如刚才,大人上班时间居然不在房中!
天呢,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要知道,他们家林大人那是什么人?
那是廷尉衙门的定海神针!是出了名的铁面阎罗。
更是……嗯,是张不易见过最最最恪尽职守,恨不得把自己钉在衙门里的工作狂魔!
当值时间,风雨无阻,雷打不动!
别说擅离职守了,就是多喝半盏茶的功夫,那都是对公务的亵渎!
可刚才他捧着卷宗兴冲冲来找大人,结果见办公室里空空如也,张不易当时就懵了。
大人呢?
他那么大一个活生生的林廷尉呢?
小张录事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紧急公务?陛下召见?
可转念一想,不对啊!
要是真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衙门里早就该炸锅了,哪能这么风平浪静?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抓心挠肝的时候,大人回来了!
瞧那步履沉稳、神色如常的样子,哪像是去办什么紧急公务了?
倒像是刚溜达了一圈回来。
张不易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林砚周身,试图找出点蛛丝马迹。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发现自家大人的袖口边缘,赫然沾着几根白得晃眼的猫毛!
不是一根两根,是好几簇!
猫毛,还是白色的。
张不易的心头瞬间像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咕嘟咕嘟冒起了泡。
猫馆,一定是猫馆!
大人刚才上班时间不见人影,是去猫馆了?
去干嘛了?
还用问吗!
肯定是去找小苏娘子了!
密会!
绝对是密会!
张不易脑子里瞬间炸开了锅,各种画面争先恐后地往外蹦——
大人趁着公务间隙,步履匆匆地穿过几条街巷,直奔猫馆。
那位小苏掌柜正忙活着,一抬头看见他,眼睛唰地就亮了,嘴角弯起甜甜的笑。
两人在猫馆后院或者哪个安静的角落,低声说着话……嗯,说不定还交换了点心?大人袖口那几根猫毛,指不定就是逗弄哪只小祖宗的时候蹭上的!
哎呀呀!
张不易越想越觉得有理,越想越觉得有戏!
难怪大人最近总对着桃树出神,这不就是老树开花嘛!
难怪刚才回来时,虽然脸色还是那么冷硬,可那眼神深处,似乎……似乎比平时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这哪里是去办公务?这分明是去密会佳人了。
好好好,过程全错,结果全对!
苏绒若是知道他的脑补如此脱离实际,必定要当场给他个好看。
但可惜小苏娘子不在场,而另一位当事人是注定不会澄清的。
所以小张录事越想越觉得有门道,嘴角的笑都快压不住了。
大人哪是喜欢猫啊?
那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啊不,在乎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吧?
张不易正沉浸在自己那点天马行空的小得意里,越想越觉得有趣,嘴角的弧度都深了几分,冷不防就听见书案后传来一声清咳。
“不易?”
是林砚的声音。
他立刻一个激灵,猛地挺直了腰板,压下心头的激动和那点看破不说破的小得意。
脸上那点偷乐瞬间收得干干净净,换上一副再正经不过的表情。
然后整了整衣襟,清了清嗓子,规规矩矩地开始汇报。
“回大人,之前在苏小娘子猫馆里闹事泼脏水的那个孙老二,和他接头的人查到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抓到狐狸尾巴的兴奋。
“叫刘四!”
林砚翻动文书的手指倏地停住。
他眉梢一挑,眼神瞬间凝住,像鹰隼锁定了草丛中惊起的猎物,锐利得能穿透纸背。
二话不说,男人直接站起身,玄色袍角带起一阵微凉的风,人已经绕过宽大的书案,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去。
脚步声在空旷的堂内响起,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走,去牢房。”
声音沉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张不易一愣,连忙应道:“是!”
他赶紧小跑着跟上林砚的步伐,心里忍不住小小地叹了口气。
得,午休没了。
又得陪着老大加班审人了!
只能说同人不同命,同样都是给人打工,廷尉衙门这边在林大人的带领下嗷嗷加班,猫馆众人已经纷纷跟着苏绒开始休午晌了。
猫馆前厅的门板早已落下了大半,只留了条透气的缝。厅内光线被门板遮去大半,显得有些昏暗,却也隔绝了外头的燥热与明晃晃的日头。
苏绒回了猫馆,立刻就宣布午休,正拿着块半湿的抹布,擦拭着几张桌子上客人留下的点点水渍和碎屑。
偶尔还抬手揉揉头顶
被光线蒸得微暖的碎发,弄得翘起一两撮细小的呆毛。
明珠坐在窗边的小凳上,就着门口透进来的光,低头整理着一卷缠绕的丝线。
张不容也歪在柜台边的一张矮凳上,背靠着墙,眼睛半眯着,像是被这午后的安静熏得昏昏欲睡。
手里那把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膝头。
空气里还残留着上午热闹过后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茶水和点心味道。
“所以新址算是定下了,过两天我就去那边盯装修,家里就指着你们俩了。”
苏绒刚擦完桌椅,声音里带着点尘埃落定的轻松,紧接着就将一张卷好的厚纸在擦得锃亮的大方桌上铺开。
动作利落得像展开一面旌旗。
午后的阳光恰好从门缝溜进来一道,金灿灿地打在纸面上,映亮了上面用炭笔勾勒出的楼阁轮廓。
“来来来!都过来瞧瞧整体草图!”
少女一手压着图纸边缘,一手招呼着两位员工。
明珠原本正小心翼翼地捋着丝线,闻言手指一顿,猛地抬起头,眼睛瞬间睁得溜圆,里面盛满了不敢置信的惊喜。
“真的?这么快就出草图了?我以为……还要很久呢!”
她声音里带着午后的微哑,却掩不住那份雀跃,连忙快步凑了过来,好奇地探头看向图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