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娘子你看这里,写这只小猫第一天被托付给小厮,就自己跑出去玩了,还跑到邻居家偷鱼吃,这不对的。”
傅窈鼻尖微微一皱,带着点不赞同。
“猫猫见着生人,胆子可小啦,才不会立刻就乱跑呢!它得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偷偷闻闻新主人的味道,听听声音,觉得没危险了才敢露个小脑袋呢。”
说着,傅窈的指尖又笃笃地点在报上另一处,那支朱笔藏起来了,但此刻她的动作竟有几分少年锐气,秀气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还有这里。小厮打翻了猫食盆,小猫饿得喵喵叫,就自己跳上灶台想偷锅里的肉吃,差点掉进热汤锅里。这也不对。”
她的语气带着点心疼,仿佛那小猫真在她眼前似的,语气居然都隐隐带了些气愤。
“猫猫要是真饿了,会围着人喵喵叫,用小脑袋蹭人的腿,或者用小爪子扒拉碗,聪明着呢!这像是没养过猫猫的人一拍腿就想出来的。”
窗外的鸟鸣声也安静了些,傅窈完全沉浸在了故事的分析里,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两颗被水洗过的黑葡萄。
她继续翻动快报,找到第三个点,轻轻摇了摇头。
“最不对的是这里。小厮带猫去城外玩迷路了,猫明明认识路,却故意带着小厮往更深的林子里钻,想吓唬他。”
她指尖在纸上点了点,语气带着点小严肃。
“猫猫到了陌生的地方,只会想赶紧回家!而且,猫猫对照顾它的人会亲近的,怎么会故意使坏心眼吓唬他?”
“这样写的猫猫看着又坏又傻气,一点都不像真的猫咪,写故事的人肯定没养过!”
苏绒听着这一番分析,心里真是又惊又喜,像无意间叩开了一扇满室珠光的宝库门。
这小翁主看着怯生生的,没想到一谈起猫来,条理清晰,句句都点在要害上!
她看着傅窈那双因为专注而格外明亮的眼睛,心里那个念头更清晰了。
“翁主这么懂猫猫,一定养过吧?”
傅窈被苏绒这么一问,脸上又飞起一丝淡淡的红晕,但眼神依旧明亮,带着点小骄傲。
“嗯,在宫里和皇祖母住的时候养过一只小狮子猫,养了好几年。它很乖,也很聪明,所以我知道猫猫真正会怎么做。”
窗外的日影又拉长了一点,斜斜地投在两人脚边,苏绒像只狡黠的猫儿,脸上绽开一个真心实意的灿烂笑容。
“翁主这么懂猫猫,又看得这么仔细,不如以后的猫猫故事,都先送到公主府,请翁主看看?”
闻言,傅窈猛地抬起头,眼睛瞬间睁得溜圆,那丝熟悉的胆怯又浮了上来。
“啊?我?”
偏就在这时,楼梯口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长公主傅沅不知何时已踱步上了二楼,正站在楼梯口,目光温和地扫过角落里的两人。
傅窈一看到母亲,像找到了主心骨,又像是被撞破了什么小秘密,连忙站起身,小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
“母亲……”
傅沅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嘴角噙着笑意,眼神里带着点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
然后对着苏绒微微点了点头。
“时辰不早了,该回府了。”
傅窈连忙点头,又飞快地瞥了苏绒一眼,眼神里像藏着无数小钩子,声音轻轻软软。
“苏小娘子,我…我先回去了。”
说完,便低着头,脚步匆匆地朝着母亲走去。
傅沅目光在苏绒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点意味深长的笑意,也随即转身,带着女儿施施然下楼去了。
凤辇在渐起的暮色中往回走,座位上铺着柔软的锦垫,角落里的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意,驱散着夏日的暑气。
长公主回去的路就显得低调很多,窗外街市的喧嚣被厚厚的车帘隔绝,只剩下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
傅窈安静地坐在母亲身侧,手里无意识地绞着那块素色帕子,目光虚虚地望着车壁精致的绣纹,
又好像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年轻女孩心里那点新奇又朦胧的小念头,谁能猜到呢?
傅沅正闭目养神,懒倦地倚在雪青色的软枕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车厢内一片静谧。
过了片刻,淡淡开口。
“阿窈,今日难得出来一趟,累不累?”
“不累的,母亲。”
傅窈闻声,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连忙摇头,声音轻软。
她顿了顿,手指在帕子上又绕了一圈,终于下定决心,抬起眼看向母亲的侧脸。
“母亲,苏小娘子和我想象中很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
长公主没睁开眼,声音依旧是懒懒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
傅窈抿了抿唇,组织着语言。
“女儿一直以为,能做出那些事的巾帼英雄,该是像母亲这样威仪天成,让人望之生敬的。”
“可苏小娘子她看着好灵动,走路像是带着风,说话时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像把星星揉碎了撒在湖水里。”
傅沅听到这里,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双凤眸映着女儿困惑的小脸,眼神露出一丝慈爱来。
她看着女儿懵懂又努力思索的样子,轻轻地叹了一句——
“傻姑娘啊……”
这是她的女儿啊,女儿想什么,娘怎么可能想不到?
“你还没听到你皇祖母给她的懿旨吧?”
见傅窈乖乖地点点头,傅沅微微坐直了些,目光投向车厢前方晃动的帘角,只回忆了片刻,便流利地开了口。
“身处市井,不坠青云之志;躬行商贾,常怀济弱之心;不畏强梁,敢为孤弱张目。”
车厢内安静了片刻,只有车轮的辘辘声。傅沅的目光重新落在女儿脸上,语气也带上了一丝微妙的点拨。
“窈儿,母亲听过一句话。”
“这世间女子——
本就有聪慧伶俐者,眼波流转间皆是机锋巧思;
活泼灵动者,步履轻快,笑语晏晏,如三月穿林之风;
读书万卷者,眉宇间自有山高水长的清旷气度;
蕙质兰心者,捻针引线,十指翻转便是满室芳华;
有勇有谋者,临危不惧,谈笑间定风波于掌中;
亦有沉静娴雅者,坐静室如兰,一言一笑皆沁人心脾……”
她看着女儿那双被水洗过的眼眸,一字一句说的饱含深意,要将这番话刻进她心里。
“……各自生辉,各安其所,才成就了这人间的绚烂多姿。谁说巾帼英雄,就非得是千人一面的石像菩萨呢?”
说完,傅沅便不再多言。
重新靠回软枕,再次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随口一提。
傅窈却彻底怔住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绞着帕子的手指,又想起苏绒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和灿烂的笑容,再回味着皇祖母懿旨里那些沉甸甸的赞誉……
小小的车厢里,只剩下车轮碾过石板的规律声响,和少女心中悄然翻涌的思绪。
既然所谓的英雄本就没有固定的模样,既然苏小娘子那样灵动娇俏的女子可以。
那……
傅窈的心好像跳的更快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怯生生地冒出了头。
那她为何不行?
第69章 她头上有三座大山
午后三点的阳光,正懒洋洋地趴在雀目楼的窗台上打盹儿。
苏绒刚目送长公主那辆华贵的凤辇骨碌碌消失在街角,心头那点紧绷的弦儿终于松了大半。
她长长地吁了口气,肩膀也跟着微微垮下来,像只卸下重担后舒展羽翼的小鸟。
惊心动魄的部分总算告一段落,现在是属于猫馆自己的时间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嗒嗒嗒嗒,不疾不徐地敲在青石板上。
苏绒闻声回头,只见林砚正牵着他那匹高大的马走了出来,一身玄色官服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沉肃,一如既往地板着脸。
阳光在他肩头的织金云纹上跳跃,男人走到苏绒近前站定,目光落在她脸上,眼神认真极了。
目光落在少女明亮的脸上,那句公事公办的“苏小掌柜”在舌尖滚了滚,到底是没出口。
“人已押回廷尉衙门,你想怎么处置刘四?”
“依律处理就行,他纵火未遂,意图伤人,自有国法裁断。”
林砚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但下一秒,少女眉头微微蹙起,眼神里带上了一丝清晰的困惑,凑近半步,声音也压得更低了些。
“但我总觉得这事没完,刘四背后肯定还有人,不会就这么罢休的,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刘四?我到底碍着谁的事了?”
开业日的风波虽平,但那股暗流涌动的危机感,却依旧像一根刺扎在苏绒心头。
少女边说边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上林砚沉静的视线,语气带着点请求,清亮的杏眼像蒙了一层薄雾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