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氏机械似的接过顾客给的铜钱,注意力始终放在姚三春身上,只是小女儿这问题还真不好回答,见旁边顾客在看这边,她只能干巴巴地道:“当然要谢谢人家。”同时朝张兴旺投去询问的眼神。
姚三春和宋平生不亏是夫妻,两人均露出几丝兴味的表情,好像非常期待张家人能有什么反应。
张兴旺结束手中的事,目光落在宋平生两口子身上,见鬼似的扯了扯唇角:“我女儿的恩人,怎么能只送一只烤鸭,如蒙不弃,去我家吃顿饭?就看你们敢不敢了?”
张兴旺这话暗含挑衅,姚三春夫妻俩听到这话没多大反应,宋平生更是一脸真诚地道:“你别说,我们还真不敢,主要是被吓怕了。”
张兴旺:“……”
他眸色幽黑,突然道:“你们若是有空,中午去我家吃饭,咱们可以敞开心扉聊聊。”
宋平生瞬间听懂他的言外之意,不由挑眉,张兴旺是准备告诉他们跟踪真相了?可是这突来的转变又是因为什么?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
宋平生低声与姚三春交谈,两人很快商量好,决定去这一遭,大不了吃完午饭再动身,差不了太多。
于是事情突然朝着莫名其妙的方向发展,只有张春花一个人高兴得不行。
这日中午来张记买烤鸭的老顾客都有点懵逼,张兴旺他家烤鸭店不是只有过年休息吗,咋今天大中午就关门了?
来到张家做客,姚三春夫妻老神在在坐下喝着茶,没露出丝毫局促或者紧张的情绪,不知道的还当这里是他们夫妻的家呢!
陶氏和女儿儿媳在厨房忙活,张家堂屋里只有姚三春夫妻和张兴旺张韦父子,气氛十分微妙,甚至是尴尬。
宋平生放下粗瓷茶杯,开门见山:“现在能告诉我们实情了?”
张兴旺目光落在宋平生脸上,定定望着,可是观他的神色,更像透过宋平生看另外一个人。
“你们先听我说一个故事吧?”张兴旺扯着粗哑的声音道。
宋平生与姚三春一脸无语,张兴旺这套路咋这么像上一世的某乎呢,就差一句:谢邀。
没等宋平生两口子回答,张兴旺目光虚落在院外那棵树上,露出回忆的神色。
“我的家乡是北方一个深山小村落,二十多年前,我和我的父母、大姐,还有妹妹,一家五口在村中生活,虽然日子不算富裕,但是我们一家人却过得很开心。直到咱们那个镇上突然出现一群土/匪——”
“这群土/匪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甚至连官府人员都敢杀,一度成为咱们镇上的最大噩梦。那时候我们一家的日子还算安宁,因为咱们村距离镇上很远,我们以为自己家会相安无事。”
“谁知有一天有一个土/匪突然出现在我们村的山上,他看我大姐长得貌美,竟然直接抢人!当时只有我爹一个人在场,为了保护女儿,他跟这土/匪进行殊死搏斗。原本我爹是多年庄稼汉,并不怕跟土/匪打斗,可是这个土/匪太无耻!”说到这,张兴旺幽黑的眼睛蓦地发红。
“他被我爹按在地上,突然掏出一把匕首直接戳瞎我爹的一双眼!又废了我爹一条腿!最后大摇大摆把我大姐抢走!”张兴旺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完这段话。
听到这,不论是姚三春宋平生,还是第一次听自己父亲诉说往事的张韦,均陷入久久的沉默。
就在姚三春夫妻以为这个故事已经完结时,陷入记忆中的张兴旺眼神却越加空洞,就如同一个溺水之人,神智不太清晰。
“……爹眼睛瞎了,大姐被土/匪抢走,娘知道直接吐血晕倒,后面生病卧床,妹妹每晚都在哭,那时候家中只有我一个人顶用,可是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我就是一个怂蛋!可是当时连衙差都不敢管这事,没人能替我们主持公道!”
“但是我跟爹娘他们谁都没想到,一个月后大姐竟然逃回来了!我们跟爹娘还没开心多久,几天后晚上大姐再次不见了,晚上陪着大姐睡的妹妹竟然还被人切掉一根大拇指!妹妹说,土/匪那时手中有火把,他用我们全家人的命威胁大姐,如果不跟他走,他就要当场杀了妹妹,然后放火烧死我们全家!不留一个活口!”
“爹娘承受不住再次失去大姐的绝望,老俩口跟疯了一样跑去土/匪山,可是我们去的时候,土/匪窝却没了人影,听说是上头派遣官兵围剿,许多土/匪自己跑了,原来我大姐就是那时候趁机跑出来的!”
“我们四处打听大姐的消息,没过两天,我们谁也没想到,这个土/匪竟然趁我们白日出去找人,偷偷来我家对我爹这个废人动手,一刀砍断我爹的一只手,若不是隔壁二大爷听到动静叫唤一声,爹他恐怕连命都没了!”
“临走之前,他留下一句话,不要让他发现我们钱家人在找大姐,否则他要杀光我们全家!从这次之后,我们再也没见过这个活该被千刀万剐的畜生!”
说到这,这个故事已经朝着不可挽回的悲剧方向发展,姚三春可以想象这家子只能在这样多舛坎坷的命运下苟延残喘。
姚三春甚至不忍心让张兴旺,不,钱兴旺继续说下去。
“张……钱叔。”姚三春面露不忍:“你难受的话,后面就别说了。”
钱兴旺呆愣愣地转动眼珠子,眼神无比的空洞:“我每晚一闭眼,脑子里全都是爹、娘、大姐、妹妹痛苦的脸,二十多年了,我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他木着脸继续道:“两年后爹过世了,他死之前都在难过自责,他告诉我,我是钱家唯一的儿子,大姐是我的亲手足,大姐为了我们才不得不跟那个畜生走,所以无论如何,我这辈子必须找到我大姐!活要见人,哪怕死也要见尸!”
“爹死后不过半年,娘她也走了,其实我知道,或许死才是娘的解脱,因为活着的每一日,她都在哭,哭我们死去的爹,哭大姐可怜的命运,哭我残疾的妹妹!”
说到此处,钱兴旺蓦地顿住,姚三春看他的表情,他好像在无声的哽咽。
当一个三十多岁,在这里都能当爷爷的男人,此时露出这般悲伤几近到难以自持的表情,在场无人不动容。
这番推心置腹般的诉说,这般悲剧的命运,让姚三春一下子改变了对钱兴旺的印象。
他面无冷凝,他看起来冷血无情,他从来没有笑过,可谁知道他受过多少折磨与痛苦?
他不笑,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因为他内心太苦了!
姚三春如此,宋平生都不免心有触动,张韦,现在该叫钱韦,人高马大体型壮硕的猛汉竟然偷偷抹泪。
“爹,你放心,哪怕你找不着大姑,儿子替你找,儿子不行还有孙子,还有曾孙,咱们总有一天能找到大姑!”钱韦握拳,目光无比坚定。
钱兴旺话说到这个份上,宋平生两口子再领悟不过来,那就是傻子了!
宋平生心头千回百转,冷静开口:“钱叔,你说这些,是觉得我们或许跟你大姐有关?”
刚才往事被一一扒开,钱兴旺情绪波动太大,这回缓了许久,才稍微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宋平生的脸。
“你,长得和我大姐很像。”
第124章
钱兴旺继续说道:“你们来我家买烤鸭的那天, 我第一眼就注意到你,这天底下长得如此相像的人能有几个?而且我背井离乡多年,为的不就是寻找大姐的下落吗?哪怕只是一丝可能, 我都不愿放过!”
“所以我便让放学回来的小儿子大林跟着你们,想打探一些你们的消息,最重要的是想打探你们身边是否还有其它家人。”钱兴旺微微睁眼:“从头到尾我对你们夫妻没有什么恶意, 但是我不得不小心行事, 万一你真的是我的大姐的儿子, 万一那个畜生也在这儿, 万一你不是个东西,将我的事情告诉那个畜生……”
宋平生眼中划过了然,笃定道:“如果今天没有救你女儿这一出, 你心里大概仍觉得我是那个畜生的儿子, 很可能不是个东西,所以死都不愿意开口说实话?因为你不相信我?觉得我可能就像土/匪爹?”
钱兴旺顿住,旋即点头,毫无委婉地道:“是, 毕竟是无恶不作的土/匪的亲生儿子,谁知道是什么货色?”
宋平生不得不点头, 钱兴旺的思虑不无道理, 如果今日站在这儿的是宋平文, 鬼知道他会把钱兴旺卖得多彻底!
至于钱兴旺说他像女人的事, 只在宋平生脑海里短暂地停了一下, 旋即他便将其抛之脑后, 皮相这东西, 只要姚姚满意就行, 其他人看得爽不爽和他有什么关系?
剩下的功夫宋平生与姚三春不由陷入思索, 脑海里均是田氏的影子。
可这事越往深处想,夫妻俩便忍不住背脊发凉,如果田氏真的是钱兴旺的大姐,那这一切的一切就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