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茂山欣赏小儿子的大字被宋平东打断, 又看到宋平生和宋巧云脸色不善, 那点笑意瞬间烟消云散,脸色恢复了往常的阴沉,不悦道:“一大早的,一个个的干啥都拉长着脸?不知道的还当你们死了爹呢, 真是晦气!”
宋巧云他们几个同时将目光投向宋平东。
就在这时候,田氏听到动静也从厨房出来, 她见自己四个子女在堂屋中的架势, 心中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宋平东深深呼出一口气, 似是做好了准备, 而后才昂首跟宋茂山对视。
“爹, 我们兄弟姐妹四个都知道了, 希望你今天给娘还有我们一个交代……”
宋茂山不耐地打断, “知道什么?老大, 你在说什么胡话?”
宋平东努力压抑着自己越发激动的情绪,两只拳头捏得发白,垂下脖颈,声音里藏着他紧绷的情绪,“知道你打了娘……”瞬间抬起头,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婉儿刚才看到娘身上的伤了!”
堂屋里刹那间陷入死寂一般。
田氏仿佛被人抽去脊梁骨一般,身子一软差点瘫倒在地,最外侧的罗氏忙过去扶住她,可却见田氏那双沧桑的眼眸仿佛被寒冰封固,没有一点生气。
罗氏看着都觉得难过。
与田氏的惊慌失措相对此,宋茂山的反应却意外的淡定,他不阴不阳地睨着宋平东,语气平淡,可却让人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平东,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哪只眼睛见我打过你娘了?我宋茂山不敢说自己品行至善,但最起码的底线还是有的。我活到这把年纪,没被外面的人说不是,却被自己亲儿子指着鼻子骂!你们简直就是往我心上戳刀子!”宋茂山说着垂下头一拍大腿,神色难掩受伤。
宋茂山生来都是强势霸道的,何曾露出这般类似受伤的神色,又何曾跟子女说过这种软话?这下子不仅宋平东,就连罗氏都彻底怔住了,均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宋婉儿情绪最是激动,直接抱住宋巧云的胳膊嚷嚷道:“呜呜呜……我就知道爹肯定没打过娘,二哥肯定是弄错了!”
宋平生和姚三春对视一眼,夫妻俩眉头紧锁,显然想不明白宋茂山为何如此淡定。
宋平东对宋茂山仍怀有父子情,可是他又想起田氏刚才的反应,两腮的肉随着咬牙的动作起伏,眸色更沉了一分,“爹你说没打娘,那娘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宋茂山余光扫向田氏时眼中划过一抹暗色,表面却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摇了摇头道:“原来你们已经知道了,你们娘身上确实有伤,不过可不是我打的,我跟你们娘前阵子去镇上接平文,她不小心从牛车摔下来,刚好撞到一堆石块上,所以摔了一身的伤。”
宋茂山说着又深深叹口气,“你娘怕你们担心,而且大夫说并不严重,所以才瞒着你们姐妹四个,没想到竟然引起这种误会!唉!”
宋茂山说得情真意切,宋巧云她们都迷惑了,难道真的误会爹了?
宋平东不免动摇,侧过头跟宋平生面面相觑,不过心里明白他爹城府深,说的话不能完全当真。
宋茂山看到宋平东的反应,眼神暗了暗,而后视线落在田氏身上,“平东他娘,你还不说两句?难道任由别人在我头上扣屎盆子?”
田氏从罗氏怀中挣开,几个呼吸之间,她将表情恢复到正常,语气轻缓地说道:“确实是你们爹说的那样,我身上的伤是掉下牛车摔的,不是你们爹打的。”朝宋平东挤出一抹笑,“你们这些孩子,整天乱想啥呢?真的是!”
宋平东沉默不语,他垂下的视线刚好落在田氏颤抖的手上,这是她娘嫉极度害怕时才有的反应。
所以他该怎么才能说服自己,他娘不是因为害怕才说自己是被摔伤的?
宋茂山自然不知宋平东此刻的想法,他为让宋平生他们信服,甚至让宋婉儿把宋平文给叫过来作证。
宋平文正在温书,突然被叫过来略有不耐,语气都不算温和,“爹,你又把我叫过来干啥?先生给我布置的作业,我还没做完呢!”
宋茂山并不见生气,而是偷偷朝他使眼色,神色温和,“平文,前阵子我跟你娘去镇上接你,你娘不小心从牛车摔下来,摔到一堆石块地上,你还记不记得?”
宋平文怔愣之色转瞬即逝,他的目光飞快扫过堂屋众人,面上作思索之色,眼底精光闪过,很快回道:“是啊,娘不是不让告诉大哥他们吗?”
宋平文这番话,无疑是一个极有力的证据,佐证了宋茂山的那番说辞。
姚三春夫妻面上如罩寒霜,他们倒是没想到,宋平文竟然还有这种急智和反应速度,能将宋茂山给他的任务超额造成?
宋平东一方的情况急转直下,被打当事人田氏不承认被打,施|暴的宋茂山有理有据开脱,还有宋平文作伪证,怎么看都是宋平东一方在无理取闹、血口喷人。
宋茂山的眉头不着痕迹松了些,放松肩膀往后靠了靠,板着脸沉声道:“平东,你娘和你兄弟都这样说了,你是不是该向你爹跪下道个歉?”
宋平文不关心他们说什么,见事情快接近尾声,直接道:“爹,我想回屋温书去了?”
宋茂山很欣慰自己儿子对待学习的态度,便一挥手,“回去吧,我让你娘煮了绿豆汤,渴了记得喝。”
宋平文听完,头也不回地回屋去了。
宋婉儿脸上露出久违的笑,跑过去搂住宋茂山的胳膊,道:“爹,我就知道你不会这样对待娘的!”
宋平东倒吸一口凉气,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被戳了一个口子,带着冰碴的冬风“呼呼”地往心里刮,他忍不住冷得一个激灵。
这就是他的三弟,他亲生的手足,对待他这个大哥以及亲生母亲,态度竟然冷血至此!
这一刻,宋平东整个人突然被击垮,不是因为他爹打他娘,而是他最亲的人一同给自己致命一击。
他爹的强势暴戾,他娘的软弱妥协,他兄弟的冷血无情,他妹妹愚蠢天真……
宋平东的气势眨眼间萎靡下去,双肩垮下,眼中不复方才的生气。
宋茂山将一切尽收眼底,微眯着眼,嘴角的笑转瞬即逝。
宋平生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从宋茂山开口的那刻起,主动权便被宋茂山牢牢握在手中,他们所有人的思绪都被宋茂山引导。
眼见宋平东再没了战斗力,宋平生只能自己站出来,声音轻缓地道:“爹,按照你所说,娘这次的伤是前不久从牛车摔下所致?那娘此前的伤又是从何而来?”
宋茂山僵硬的神色转瞬即逝,随后用眼神警告他道:“你娘之前何时受过伤,我怎么不知道?”
宋平生目光转向罗氏,“大嫂,你来说。”
罗氏顶着宋茂山的目光,硬着头皮说道:“去年大年初一,我看到娘脸色不太好所以就让她回屋休息,后来我给娘送水,意外发现娘后颈青紫一片,我怕娘得了啥病,所以就壮着胆子掀开衣服看了一眼,结果看到娘身上青青紫紫,没有一块好的……”
宋平生的眼眸闪烁凌厉的光,“还有呢?”
罗氏感受到宋平东投过来的光,下定决心般,又道:“后来娘醒了,她哭着让我别告诉二狗子他爹,我问是不是爹打的,娘没有否认,只是一个劲地求我保守秘密,甚至不惜以性命做威胁……”
田氏嘴唇抖了抖。
宋茂山瞥向田氏,“平东他娘,你过年还受过伤,我咋都不知道?而且平东媳妇儿话里话外,说你承认我打你了?”随后深深叹口气,“平东他娘,你我夫妻同甘共苦二十多年,难道我竟然是这种狼心狗肺的人?”
田氏再次成为全场的焦点,说到底,田氏才是左右这场战争的唯一关键,只要她说一句是,宋平东等一干便立刻揭竿而起,为田氏声讨!可若她始终否认,那宋平东他们做再多的努力也是白费!
田氏强撑身体,深深垂下头,抖着嗓子道:“没有,你们爹没打过我,过年那次是我不小心滚进山沟里,你们爹都不知道,而且我没跟平东媳妇说我被打过,她,她肯定是想岔了……”
田氏这番话如同一记巴掌,狠狠抽在宋平东一干人的脸上,仿佛在嘲笑他们有多么的可笑可怜!
宋茂山再没了顾忌,情绪陡然轻松许多,不过他这次一反常态没有痛骂宋平生一干人,而是第一次展示他的慈父面孔,道:“我知道,其实你们只是关心你们的娘,这点我很欣慰,你们兄弟姐妹几个都很孝顺。”
他这副做派落在姚三春等人眼里,简直就是假惺惺到恶心!
宋平东情绪接近崩溃的边缘,他拍桌而起,神色愤怒又难过,脖子青筋爆起,“娘,你为什么死都不承认呢!为什么非要忍着委屈不说呢!为什么!这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