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萤不再挣扎，她蜷缩在座位上，觉得寒冷似地紧抱住自己的双腿。
“在你死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我过着相当辛苦的生活。”
说话时，夏萤的牙齿在轻轻打战。
“我搬回我们的家里独自过活，但始终没法学会很好地照料自己。深渊生物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为了不让其他人像徐璐一样受到牵连，我不和别人亲近，也几乎没有朋友。”
“渐渐地，我也习惯了这些，但我依然无法坦然地面对新生活，因为一个疑惑始终缠绕在我心中，不论我怎么做也无法挣脱。”
她说。
“我无法停止去想，你到底是为何而死的？”
“为了得到解脱，我不断回忆着这一天的细节，试图找到关于真相的线索，而在不知不觉中，我开始偏执地追逐你的背影。”
“我无数次地看你的照片，了解你的经历，阅读你写出的手稿，考取你学习过的高校。”
“后来，在深渊生物越来越频繁的袭击中，我察觉到了在暗处保护我的恶魔之主的存在，我认为这是一个接触魔界的好机会，于是刻意将自己暴露在了危险之中……”
“大概那起事故的发生也有莉莉丝的推波助澜，空间屏障出现了一处空洞，涌进人类世界的大量深渊生物在混战中造成了我的死亡。”
“现在回忆起来，我应该有更好的应对办法，但我在那个瞬间选择了风险最大的方式——因为，我想体验你经历过的死。”
在叙述之中，夏萤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身体也不再颤抖。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死亡的感觉。那种感受很可怕，但我觉得自己似乎变得更接近了你一些。”夏萤说，“我果然成功了，塔尔塔罗斯不得已现了身，并在将我复活之后允许我进入科塞特斯。”
“也许你觉得你促成了此刻的一切。然而，是我付出了无数的努力，最后才能抵达了这里。”
最后，她看向夏开云，轻声问道：“妈妈，你不用去看未来，现在的我明明就坐在身边，为什么还是不转头看看我呢？”
始终镇静、平稳、残酷的夏开云没有回答，她紧握方向盘的手开始颤抖。
很久以后，她转过脸来，这是重逢以来，她们第一次真正与彼此对视。
夏萤深深地凝望着夏开云的双眼，还有从她眼中滑落、但看上去仍然冰冷的泪。
“妈妈，你爱我吗？”
“我爱你，但我想这爱不算完整。”
半晌，夏开云问道：“夏萤，你恨我吗？”
“恨，但也不完全是这样。”
十五分钟的倒计时在这刹那结束，数量庞大的病毒群在云中现身，夏萤猛地仰头，把剑召至手中。
她打开车门，冲向天空，全力以赴地与病毒战斗。
病毒多如疾雨，与密布天穹的整面雨幕相比，夏萤的身影无比单薄，但她有多少次被击落，就有多少次重新飞起。
夏开云深知她的努力只是徒劳，她也很想这样告诉对方，但她无法这么做。
她很清楚，夏萤将会把自己的选择坚持到最后一刻。
当病毒完全遮蔽了天空，用无数同时降落的光炮取代阳光时，夏开云十分清晰地意识到，她在预知中看到的落幕马上就要到来了。
她感到身体被击中，生命开始快速流失，她看见夏萤奔向自己，满脸都是泪水。
夏开云很清楚自己不是一个温柔的母亲，但到了此刻，她还是无法从已经长大的夏萤的脸上移开视线，甚至忍不住为这奇妙的邂逅感到幸运。
她有许多话想要对夏萤说，但是她想，适合此刻的话大约只有一句。
“再见，夏萤。”她说，“继续向前走吧。”
世界没有给予夏萤更多接受告别的时间，她终于追上了夏开云的背影，却无法在她身旁停留。
脱离此处空间的一霎，夏萤与已停下脚步的夏开云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向真正的未来奔去。
她返回了属于她的那个时间点，黑色的羽翼展开，塔尔塔罗斯的怀抱接住了几乎跌倒的她。
“欢迎回来，夏萤。”
夏萤怔怔地看他，抬手摸了一下脸颊。
眼泪在她竭尽全力的奔跑中风干，几乎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但此时她能鲜明地感受到灵魂中多了一股温暖的力量。
那是原本属于夏开云的一块神祇碎片。
再见，夏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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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本文写了很多残酷的母亲，夏开云，提丰，神祇，其实包括夏萤自己，我其实相当喜欢她们，但我认为孩子们最终还是会找到告别的方式，从根本上来说，这是个关于成长的故事。
第74章 结局 正文完
塔尔塔罗斯似乎注意到了什么, 想要伸手触碰夏萤的脸颊，却被她一把抓住。
迅速把注意力放回当下的夏萤急迫地问道：“现在情况如何了？”
塔尔塔罗斯望了她一眼，用魔法打开影像, 若干画面接二连三地弹出, 将学院内不同地点的情形呈现在夏萤面前。
科塞特斯中，赤月与血光相交融，将猩红泼洒向万物, 几乎没有一处能够幸免。
“反病毒结界仍然有效, 莉莉丝的军队尚且不能大批量进入科塞特斯，但支撑不了太长时间。”塔尔塔罗斯说，“结界无法阻挡月光，校内深渊生物因失控而彼此厮杀, 它们中的大部分都已经死去了。”
他话音微顿：“我关闭了【生命之泉】，亡者的灵魂将会暂时在泉水中停留, 等到适宜的时机再复活。”
“那就好。”夏萤放下心来, “莉莉丝呢？现在她在做什么？”
“她正在为最后的决战积蓄力量。”
“积蓄力量？”
“莉莉丝向整个魔界派出了源源不断的病毒军队，它们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地侵蚀空间，并且将从中获得的力量输送给莉莉丝。”
“……好刻板的毁灭世界型大反派啊！”夏萤忍不住在危急中吐槽了一句, “也就是说，我应该尽快与莉莉丝决战了对吗？”
塔尔塔罗斯轻轻点了点头。
夏萤没有立刻回答，她转过脸，逐一看向影像魔法中的场景。
在种种残酷景象里，她看见法夫尼尔和尼德霍格在龙炎中同归于尽，麒麟行走在尸山血海中应对入侵者的围攻, 卡律布狄斯勉力支撑着结界，在屏障出现破损时，饕餮撕下一部分身体以堵塞缺口。
她的目光落在最后的画面中, 在那里，提丰、刻耳柏洛斯和芬里尔的激战尚未结束。
“如果你认为自己难以直面与莉莉丝的决战，也许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塔尔塔罗斯走到她身后，“科塞特斯可以实现空间跃迁，现存的魔力还足以让它在虚空中运作数十年……”
“这不太像你会说的话。”夏萤转过头，对他笑了一下，“恶魔之主不是应该对我说‘别磨蹭了快上’吗？”
塔尔塔罗斯勾了勾嘴角：“不是你自己要求我应该对你温柔一点么？”
夏萤震惊道：“你真的把这一条也写进契约了吗？”
“当然。”他说，“难道你觉得我迄今为止对待你的方式还不够温和？”
夏萤想了一下，勉强承认道：“作为恶魔之主的话，似乎确实……说实话，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我好像没有那么紧张了。”
塔尔塔罗斯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并做好了执行她的任何决定的准备。
然后，他听见夏萤对他说：“但我并不打算逃跑，这不仅是为了夏开云的愿望，更重要的是，只有打败莉莉丝，我才能真正抵达未来。”
夏萤抬起头，握紧武器，感受着带有魔力的风穿过发间。
“祝我顺利吧，塔尔塔罗斯。”
她缓缓说道。
——“现在，我将要去击落那轮红色的月亮！”
夏萤踏风而起，像倒转的流星那样穿过结界，就如同她感应到了莉莉丝的存在，莉莉丝也立即察觉了她的到来。
她们遥望彼此，好像对峙着既相似，又拥有着截然不同本质的另一个自己。
夏萤率先动了起来。
白色的骸骨之月在这一刻光芒大盛，照亮了她的前路。
在白色的月光洒落的瞬间，提丰的利爪撕裂了霜狼的喉咙，紧接着的下一个刹那，刻耳柏洛斯的巨镰刺穿了提丰的心脏。
提丰发出响彻天地的嗥叫，终归还是无法扭转被击败的结果，她的身体倒下，渐渐不动了。
刻耳柏洛斯的伤势看起来并不比提丰的尸首好多少，但在亲手击溃自己心中曾经不可战胜的强大阴霾之后，他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喂，芬里尔，是我们赢了。”刻耳柏洛斯费力地推开提丰的尸体，挖出被压在下面的霜狼，“你有听见我说话吗，芬里尔？”
霜狼冰冷的身体一动不动，皮毛上凝固着已经干涸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