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条划过砚台,发出有规律的沙沙声,为杜长兰伴奏。他叹息一声,“本官原也是打算揭露覃州步兵指挥掩藏铁矿信息,私自开采一事。一旦事发,少不得要卷入颇多官员,甚至皇子也未可知。”
“那大人为何……”辛起抬首,眉头紧蹙。
墨成,杜长兰搁下墨条,以方帕擦手,“密折上奏前一刻,上京来信。家宴上九皇子奉上一只白狐,号曰祥瑞,讨天子欢心。谁知年后不过数日,白狐暴毙。”
辛起面色一变。
杜长兰淡淡道:“九皇子虽呼冤枉,但其他派系趁此落井下石,不久宫中传来九皇子的母妃身亡的消息。”
辛起想,这是九皇子的母妃一命换一命,用她自己换了九皇子。但与覃州铁矿一事有甚关系?
似是知晓辛起心中所想,杜长兰的声音幽幽传来,“九皇子一事了了后,当初上奏掺九皇子的官员因故被贬,因故身亡。”
寒意从地砖缝隙钻出,透过地毯,刺入辛起的体内,他失声喃喃:“是…九皇子。”
杜长兰伏案处理公务,头也未抬,也未叫辛起起身。
烛火婆娑,在窗前投下一道模糊颀长的影子,静谧无声。
辛起的双膝泛出麻意,细细密密的刺痛如针袭来。但他恍若未觉,杜大人并非刻薄之人,平日对身边人也颇为宽厚,此刻晾着他,应是他还有什么没有想到。
辛起低敛着眉,不断复盘方才他与杜大人的对话,逐字逐句分析,琢磨。
对话最后,他说是九皇子挟私报复后,杜大人便不再理会他。
难道是有人嫁祸九皇子?
辛起认为这个可能性不大,那是什么?
他思来想去不明白,再次抬首望向伏案办公的杜长兰,少顷,他以头触地,深深道:“大人,小的浅薄无知,恳求您明言。”
杜长兰搁下笔,双手交握,对辛起道:“你猜测错,也不全错。”
“九皇子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他母妃为救他丧命,他无法对憎恶的兄弟动手,转而将矛头指向兄弟的手下。但你忽略一点,皇城脚下,天子大权在握,若无天子纵容,九皇子焉敢如此狂妄。”
一刹那,辛起心中掀起滔天巨浪,拍打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杜长兰眼睫半垂,薄唇吐露声语:“咱们天子是位重情重义之人。”
辛起一时不知杜大人是赞扬还是讥讽。
昨夜残留的烛火烈烈燃烧,不过寸长,犹如行将就木的老者。
杜长兰单手支颐,漆黑双眸中,火光跳跃:人上了年岁,脑子就不甚清明了,情感时常占据上风。
当九皇子的母妃以死为子喊冤,九皇子的哭喊浮现脑海。天子心中的天平就偏了。
天子会认为冤枉了九皇子,奈何旧人故去,惨剧无法更改。因此天子需要旁的人来承担这一切。
这便是天子纵容九皇子的泄愤的缘由。皇权至上,如此的不讲道理。
杜长兰几乎可以想见,他的密折上奏,天子勃然大怒,盛怒之下或许会处死作为主谋的某个儿子。
待怒火退去,天子的权柄依然在手,天子可会后悔自己的冲动?
但天子是不会犯错的,错的只能是旁人,是朝臣,不,朝臣的数量太大,法不责众。
那只能是抖落这一切的杜长兰,本就因为虞蕴之故,天子抵触杜长兰。如此更是火上浇油,不杀不剐杜长兰难消心头恨。
而纵观历朝历代,冤死的臣子还少了?
他日史书记载,也不过道一句“可惜”,短短几个字,这便是他悲情的一生。
但杜长兰可不做那甘心赴死的“忠臣”,更不会因为这可笑荒唐的缘故而死。
再者周边部族虎视眈眈,若是大承陷入内斗,只会给敌人可趁之机。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杜长兰将覃州铁矿一事重拿轻放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而金指挥也落了把柄在他手里,往后两年多,任他驱使。一箭三雕,何乐而不为。
至于幕后之人,能收心是最好的。纵使不收心,也会收敛些,足够杜长兰发展了。
第183章 赏赐
奉山村一如往常静谧祥和, 眼下未至春耕,青壮去县里寻活计,村里老人多在村中闲话家常, 其中尤以杜家是他们常去处。
众人聊的正欢, 忽然一个毛头小子冲来,还跑丢了鞋光着一只脚, 急道:“快, 快去村头,公公来了。”
众人愣住, 什么公公?
杜老爹回过神来,赶紧叫上一大家子人出门, 他们赶到的时候, 传旨太监和县太爷已经抵至村口,周围跪了一地。
杜老爹心头一跳, 忙不迭上前跪下, 刚弯了膝盖就被人扶住,眼前人面白无须, 端着一张笑面,“可不敢当杜老太爷的跪。”
杜老爹眼皮子一跳,原来戏文里说的是真的, 太监的声音的确比寻常男子尖利。
传旨太监笑问:“老太爷,不知杜家院落在何处?”
杜老爹赶紧领路,村民们亦步亦趋,入了杜家院门,传旨太监宣旨, 院内外乌泱泱又跪了一地,连县太爷也不例外。
杜家人听不懂文绉绉的言语, 但却捕捉到重点,因为他们的小儿子/弟弟任上立功,天子特意嘉奖其家人。
传旨太监宣完旨,笑盈盈将杜老爹和杜老娘扶起:“从今以后老夫人也是有正经品级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