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南若嫣然一笑,举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将根根悬立的茶叶吹到一边,凑到唇前浅浅饮了一口。
——这一口饮下,会死吗?赵南若发现自己突然不恐慌了,反而从心底升起一股奇异的荒谬感。
就在茶入咽喉的刹那,东条六狼中突然有一道身影弹身而出,踢碎紧闭的窗子掠了出去。
关东来没动,凤真郎没动,鸳鸯罗刹没动,赵南若也没动。
东条六狼中剩下的五人惊得呆住,不能动,川西四煞惊喝一声,要追击,被急雨般的利箭破空声阻止了脚步。
很快,川东六狼之首郭风的尸首被抬了进来。
尸体上插满箭,犹如一头刺猬。
“余总管,这……”川东五狼脸色雪白,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余敬常端详尸首半晌,挥手从尸体上揭下一张人皮面具,“诸位不必惊慌,郭老大已经身遭不测,此人正是混入府中的奸细。江湖中有一脉秘宗功夫叫‘习’,最擅长的便是学人言谈举止,扮得惟妙惟肖,据说这功夫练到极致,连对方的妻子都辨不出来,邓兄弟几位一时没认出来也情有可原。”
三具尸体被搬下去,气氛却并没有变得轻松。
“今天把大家聚到这儿,除了清除内奸,还要为各位引见一人。”
余敬常话音刚落,便听门外一个冰冷的声音道:“余总管好大的架子,见你一面就这么难吗?”
余敬常神色一肃,连忙迎了出去,陪笑道:“玉公子说笑了,适才处理了些小事情,劳公子久候,罪该万死。”
一名面戴玉质假面的少年已经跨步进来。
他年纪似乎不大,顶多不超过十七八岁,身材修长,气度沉静,举手投足间竟有宗师般的泱泱气度。白玉假面将他整张脸盖住,只露出一双眼睛,眸光莹澈,像是嵌在玉板上的两粒水晶。
“余敬常,你办事可是越来越不力了。”少年声音冰冷,“义父前脚到杭州,后脚消息就走漏,还招来了刺客。”
“是是,老奴知罪。”
少年冷笑:“知罪有个屁用!消息都传到京里了,闹得沸沸扬扬。公子收到消息,十分不安,要我骑快马昼夜赶来,陪义父尽早返京。”
余敬常听得一头冷汗。比起严嵩,公子严世蕃是个更厉害的角色,心思玲珑,智计百出,御下也极为严厉,朝上许多事情,严嵩都要听这个儿子的意思后才可决断,惹得他不快,自己在相府中的位置就岌岌可危了。
“不知公子有何安排?”余敬常问。
“公子命我见到相爷后,立刻动身回京。”
“今日?相爷尚有些事……”
少年微微冷笑:“你以为暗流的杀手是好对付的吗?暗流承传百余年,是江湖上最神秘的一个组织,其历代‘司命杀手’都是千中挑一的死士,从未有过一例失手。他们的老巢在南边,我们在人家的势力范围里,还想讨得了好去?义父那边,公子的书信已经送到,我想,义父已经准备好行装了。”
余敬常不敢再多说,只得低头称是。
少年对关东来等人视若无睹,一番话说完,拂袖而去。
等他的身影消失了,一直端坐不动的张秀儿才冷冷一笑,道:“余总管,这就是你说的那位玉公子?好大的架子啊。”
余敬常苦笑道:“玉公子是严相和公子一手调教出来的人,武功和心计都堪称人中龙凤,深得相爷和公子宠爱。既然公子已有所安排,必有其中道理,大家立刻收拾行装,准备护送相爷返京吧。”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路上衣食住行自有人安排。
赵南若坐在窗边把玩着一把小银刀。直到这时,冷汗才一点点沁出来,背心、衣领处都湿了,掌心也是满把的汗。她把两只手掌在衣服上擦了擦,鼻子里喷出一声冷哼。余敬常那个老狐狸,果然是在借机试探众人,那一把,她算是赌赢了,但江南之行的这整个局的输赢还未定,她能赢到最后吗?
她眼前忽然浮现出沈七的脸。
那少年有着一张书生般秀雅的脸孔,有着一双含笑的细长眼睛,那种笑意淡而远,像陌上墟里缓缓升起的清烟。可就在那淡远的笑意背后,却埋着难以言表的沉郁压抑。明知这次的江南之局凶险异常,明知行刺的消息已经走漏,可是,他却对她信誓旦旦地说:“我去杀他,我替你杀他!”
那不是敷衍,不是欺骗,因为,那声音里的痛惜是如此的鲜明。
她知道,他这么说,就一定会这么做。这世上有贪生怕死的人,也有沈七那样重诺而轻生死的人。
赵南若凝视手掌中的小银刀,无声地笑了。
从赵家被灭门的那天起,这把小银刀她就一直带在身边,不离不弃。她要永远记住那个从血泊杀戮里将她带走的人。那人,那个孩子……呵,和她一般,那时的他还只是个大孩子。那个孩子自己身上带着伤,竟背着她逃了十几里,自己饿得肚子咕咕叫,却把仅有的干粮给了她,分手前,还把身上仅有的几个铜板全部给了她。真的恨他吗?不,不,不,他已仁至义尽。只是今时今日,她必须利用他的善良,逼他为她报仇。
沈七,原来你叫沈七。
隔了近十年,你还是没有变,和九年前一样傻,为了不相干的人拼命。
一只干枯的手从后面缓缓搭上赵南若的肩,滑进衣领,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