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于凯瑟琳来说——呃……维克多闭上眼睛回忆——也不错，她是个厉害的火元素召唤师。此时此刻维克多团长注视着扭曲的血腥魔法阵，心想：凯瑟琳的魔法阵永远不会如此恶心。
凯瑟琳施法时会在魔法载体上绘制法阵。她的手指或者法杖在其上游走，她划过的地方闪现出火红色，接着它们燃烧，火焰在她的指尖接连不断。她是个鬼才，耀眼的火光冲天而起，摄人心魄，最终却召唤出一只史莱姆弄脏他的衣服。
少年时的维克多会很崩溃地喊：“你就只会召唤史莱姆吗？！”
凯瑟琳表示她的魔法阵当然不止这些，“等着我的惊喜吧”，她喜欢用法杖在空中写出火红色的明亮文字，仿佛某种神谕。
她做了什么？维克多怎样都回忆不起来了。也许，只是又一次恶作剧。
让时间进入451年吧。时间缓缓流逝，失去了魔力的世界寸步难行。维克多仍然劝自己的胞姐留在家中，除了担心凯瑟琳会有诡异的新点子以外，还担心外面某些扬言要报复魔法师的暴徒。一位德高望重的灯塔图书馆教授好端端走在街上，被人揪住打了一顿。
而那样拥有魔法学知识的人，在某种程度上更加可怖，他们变本加厉，偏执地创造出许多怪异荒诞的“法术”，妄图找回魔法。这些没有效果的法术往往以献祭生命为代价。
凯瑟琳戴眼镜，她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书看而模糊。闲赋在家的她一天到晚窝在卧室里，翻书翻笔记翻绘本翻一切能看的东西，势必让自己成为一个瞎掉的哑巴。维克多很少找到时间去表示自己的担心。不过，瞎了总比被打死好。
是的，瞎了总比被打死好。他们都得接受现实。维克多外出执勤时已不再携带胞姐送给自己的“熔岩之翼”。许多王宫大臣在反复的希望又失望中对异变前的魔法道具反应过激，因此属下们自觉收起自己曾经的魔法宝贝。维克多的阔剑当然是他的宝贝，来自亲爱的姐姐凯瑟琳。他现在47岁，二十九年前，双胞胎的成人礼上，凯瑟琳为维克多准备了这样一份大礼！明明她自己也过生日。这把阔剑躯干暗红，如浴烈火。
烈火……
他有些记不清了，为什么从这把剑诞生开始，姐弟俩的关系就开始疏远了？为什么握着这把剑，自己就会感到心脏隐隐作痛？熔岩之翼的颜色像化不开的鲜血，染着不详的气息。
现在，进入451年的夏季。法罗斯的政策渐渐缩紧，女王一方面对各持己见的法师们失去耐心，另一方面被部分法师信徒尝试找回魔法、取悦白神的邪恶法术震惊。于是，“魔法限制令”下达了：正式取消法罗斯的全部法师学徒的魔法教育，转变为通识性教育；法师群体内部进行重组，大部分流向其他领域加入恢复生产；灯塔学会等专门研究院所的成员集中在王都继续异变研究，相关研究必须在监督下进行，因此所有法师不得出境。
同时间，针对法师的歧视现象愈演愈烈，异变前人们有多崇拜他们，现在就有多仇恨他们。甚至有群体认为就是法师藏起（或者吸干、耗尽、玩坏……随便吧！）了魔法。
因此，维克多认定自己软禁胞姐的举措虽然强硬，但无疑是有益于她的。他用很多时间向胞姐解释外面的乱象。凯瑟琳无法回答，眼睛也不看自己的弟弟。
这对双胞胎啊，维克多金发碧眼，一副正宗的高洁骑士样儿。而凯瑟琳却是粽发红眼，奇怪的红眼，像烈火燃烧其中。
烈火。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维克多总产生有关烈火的奇怪联想，回想起来又会头痛，于是干脆不想。记忆深处，一些痛苦的碎片不断燃烧、燃烧殆尽、归于虚无。这让维克多感到轻松。
真正的烈火在白历451年的8月17日开始燃烧。对外关闭已久的灯塔图书馆将于17日接受重组。由于图书馆创建之初的安保系统全部由魔法阵与结界提供，灯塔图书馆已不具备安全储存珍贵图书的能力。
为了防止对“魔法理论”的随意理解、弯曲与实施，所有有关魔法的书籍将被挪到王宫进行集中处理。部分法师们情绪激动，提出抗议，甚至齐聚图书馆，形成一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抵抗势力。
维克多为此一连七天没有回家。他领导的骑士团早已改变了性质，成为类似搜查队之类的恐怖东西。这一天骑士们手举朴素的长剑，与图书馆主楼上的法师们对峙。谁能想到，他们之间大多数曾经交情颇深，在激动人心的战斗中默契配合，一同缔造过无尽的冒险传说呢？
17日当天，图书馆下，维克多提高音量：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只是回收书籍，集中存放，并不是要销毁它们！请你们体谅我们的工作……”
一个老法师扔下来一只鞋子。
法师们！智者们！奇迹魔法的眷顾者们！他们倔强、固执、死板，每一个都和凯瑟琳一模一样！维克多不知道对峙是怎样演变为冲突的。当力量的天平倾斜，平衡就要崩塌，秩序就要破碎。骑士们恼怒于法师们的傲慢，法师们恼怒于骑士们的轻慢。
维克多怒喝：“不准打人！”
楼上的法师似乎准备扔下所有能扔的东西，包括自己的眼镜假牙。这时一位老人缓慢地走了出来：图书馆馆长荣格·西泽尔。
谁都会尊重荣格·西泽尔，他是智慧的化身，慈祥的老人。他的到来让一触即发的战火逐渐平息。
荣格平静地说：“让他们拿去吧。”
法师中有一阵骚动，接着馆长继续说：“我们要分清到底什么是保护……我们把那些书藏在自己怀里，像巨龙朝靠近的人喷火，然后胡乱地解读它们，这是保护吗？”
维克多松了一口气。
一切都应该就此结束。骑士们终于走上了图书馆主楼。高大而威严的书架即将被搬运一空。然而在大厅中的维克多忽然感受到炽热。从法师中钻出一个狂笑的声音：
“统统毁灭吧！”
火势蔓延极快，似乎早有准备。烟熏火燎让维克多几乎窒息，但团长理性的头脑意识到荣格·西泽尔不能死。馆长是法师团体维持镇定的精神支柱。维克多身强体壮，他冲进火海立即就寻找到白胡子的老人。荣格·西泽尔没有逃跑，他定定地看着火焰吞噬图书馆的浮雕，悲悯众生的白神阿勒张开怀抱。
“馆长大人！请快点离开！”
维克多不由分说扛起了荣格，他拼尽全力地逃离了火海。慌乱的人群中有人大喊救火，有人逃跑，有人取水，还有人条件反射地准备释放水球法术。维克多团长高声主持着救援行动，他是危难中的可靠支柱。
8月17日的灯塔图书馆纵火案成为法罗斯紧张局面产生的导火索。事后人们互相指责，有人认为是歇斯底里的法师自己烧毁了图书馆，有人认为是摩擦中有人不小心碰倒了蜡烛，有人认为邪恶团体潜藏其中……由于没有找到真正的主谋，阴谋论层出不穷，人们对法罗斯感到绝望与恐惧，大量魔法人士出逃，又有大量失去理智的魔法相关人士被捕，魔兽监狱被塞得鼓鼓囊囊。
维克多身为亲历者并不理解自己正处在历史漩涡中。他只是被火烧掉了眉毛，熏晕了大脑，疲惫至极。来到火灾现场的女王陛下当场给维克多批假，他借此立刻回了家。
他回到家。
凯瑟琳理应在家，她会皱着眉头窝在卧室的被窝里装乌龟，带着厚眼镜在夜里看书。研习魔法的人寿命都比较长，因此维克多和她都还是年轻的模样，看到胞姐安静的脸，会让人回想到十八岁的美好时光。
而凯瑟琳的女仆慌慌张张地告诉他：凯瑟琳没有回来。
维克多让她再说一遍。
女仆惊恐万状，向他袒露一切。每当维克多出门在外一忙好几天时，凯瑟琳会让她给自己打掩护，自己偷偷跑去图书馆和同事们在一起，且总是掐着维克多回来之前跑回来。这一次，凯瑟琳本应该在维克多归来之前好端端地坐在自己的卧室中，可她没有。
维克多不停后退，火红色的阔剑摔在地上，哐啷。
后来的后来，人们清理灯塔图书馆的废墟时在一间阅览室发现一具女性尸体。死者被困在图书馆高层，因窒息至死，尸体得以保存。
她和纵火案没有关系，只是一个可怜无辜的受害者。救援人员哀叹之余，却奇怪地发现她的喉咙处有一道古怪陈旧的烧伤疤痕。曾经的魔法专家指出，这是某种强大召唤仪式的代价。这道伤疤破坏了死者的声道，使其无法呼救，因此才被一直困在倒下的书架中，无人前去搭救。
可怜的人啊，她就像睡着了一样枕在书堆上。几本翻开的书卷，歪歪扭扭的笔迹大大地写着：遗忘者会受到惩罚。
第11章 艺术已死？
451年12月16日，无风无雨，天气晴朗。法罗斯王都风信子大道123号，王国艺术协会第五十五次艺术家交流大会暨“魔法大异变与艺术之关系”研讨会，于上午九点正式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