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窗外白晃晃的月光突然消失了,少女大吃一惊,急忙攀附墙壁向外眺望:只见那又瘦又高的魔术师伫立在圆月之前,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宛如大地的裂缝。魔术师挥舞他的魔术棒,黑暗从他的身体中迸发而出,无穷无尽的化不开的黑色从他身体中钻出来,蔓延在整个天空,眨眼间就将圆月遮挡住。黑色严实又彻底地覆盖天空的那一刻,魔术师像烟雾一样消散了。
从此以后,再没有月亮。夜里也再也没有狼嚎。
她又向火中添了木材,故事结束后,空气中只有噼里啪啦的响动。我沉默了好久好久,偷偷看面前的少女,她却很平静。
“那么说……月亮被魔术师偷走了?原来他是个法力高超的法师?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牺牲自己的事?原来这个世界有这样神奇的法术吗?”
少女耸耸肩,显然我的问题太多了。
“这是个很动人的版本,”我捧着茶杯说,“隔阂、帮助、牺牲……比法师狼人大战那个版本要感人些,我想会有许多人喜欢,可为什么除了你,没有人知道这个故事?”
少女突然站起来说:“好了,现在我送你走。”
突如其来的送客让我无所适从。瞥向沉默的少女,我忽然间有所领悟:“我明白了,你留下我只是为了让这个故事传播出去,因为我是个好奇心重而且话很多的游客。”
少女有些好笑:“随你怎么想。”
她将我送到森林边缘,远处仍然灯火通明,夜生活开始了。
“就在这里分手,”少女说,“我不喜欢人群。”
“最后一个问题,你就是故事中那个少女,对吗?你想成为融入人类中,为什么现在又远离了人群呢?”
少女黄灿灿的眼睛亮着,忽然笑了:“我记得你只相信一个故事的十分之三。”
“哈哈……”我摸了摸脑袋,不再继续这个问题。与少女挥手告别后,我走出几步转过身去时,她已无影无踪。只有漆黑的白夜森林寒风刺骨。
第26章 和桃乐茜在一起
桃乐茜意识到,自己身边多了个陌生人。
身边满是陌生人!小孩、大人、男人、女人……“为什么他们经常围在我旁边呢?”她心想。有时候,桃乐茜自己找出了答案,但转头也忘掉了。
现在,这儿又有个陌生人了。她个子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不太年轻也不太老,棕色的短发干净利落地披在双肩。
“干净”,这是桃乐茜对她的第一印象。她穿得朴实,只一件白色长裙和姜黄色外套,额头和脸颊都光滑平坦,不施粉黛,眼睛像透明的琉璃。现在这双琉璃眼睛就默默地凝视着自己,好像一个老朋友呢。桃乐茜不讨厌这个眼神,应该说,桃乐茜才一眼儿就喜欢上她了。
“你是谁?”桃乐茜问。不认识的人,总该问问她的身份,这会是个好开始。
“我是个报丧女妖。”陌生人说。她保持着一种云淡风轻的微笑,好像对一切都有把握似的。“桃乐茜,”她继续轻轻地说,“你要离开我们了。”
风把窗帘吹起来,白色的光滑窗帘布在陌生人背后飞扬,窗外阳光撞在窗帘布和陌生人的瞳孔上,闪闪发光,像金子飞了进来。桃乐茜出了会儿神。
接着,“你是谁?”桃乐茜问。不认识的人,总该问问她的身份,尽管她看起来如此熟悉。
“我是你姐姐,我很想你。”陌生人说。她温柔而宁静地注视桃乐茜,还把手按在她的额头上:
“忘记这句话,好好休息吧。”
桃乐茜意识到,自己身边多了个陌生人。
房间里总是人来人往,不认识的人进进出出,把装着鲜花和水果的篮子放在床边的桌子上,东一句西一句找她聊天,并且每个都亲昵又悲伤地呼唤:“桃乐茜……”
桃乐茜,这是自己的名字,她记得很清楚。不过,新来的陌生人喜欢叫她“桃莉”。
“你为什么这样叫我?”桃乐茜问。
陌生人坐在她床边,娴熟地削一个红彤彤的苹果:“这是你的小名,记得吗?”
这个人为什么表现得很熟悉自己的样子?桃乐茜想不明白。好吧,应该说这里每个人都这样儿。不同的人走过来,有的说:“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的女儿啊!”有的说:“老师,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教过的学生呀。”有的说:“我们是几十年的老朋友……”有的奶声奶气:“奶奶好——”
那么,“你是谁?”桃乐茜问。这个突然出现,又赖着不走的陌生人回答:“我叫西比尔,记得吗?”
桃乐茜意识到,自己身边多了个陌生人。
在房间里进进出出的其他来客,会用恭敬又畏惧的复杂眼神注视新来的陌生人,好像她是尊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神像。
“西比尔大人,”偶尔有人会和她对话,“您已经快十年没有公布过预言了……”
陌生人看对方一眼:“别在这里说这个。”
真是个神秘又威风的人哦,她的名字好熟悉,钻进耳朵里跳来跳去,仿佛要牵出一些好久好久以前的往事。
所以,“你是谁?”桃乐茜问。她很想记起来。她好像是个挺厉害的家伙,我认识她吗?
“我是个预言家,”陌生人说,“我总是说准一些未来的事情,所以人们害怕又依赖我。记得吗,你也生在一个预言家家族,你还有颗陪伴星,它一直在保佑你。我和你一样在那个家出生,只不过,我离开了你们。”
“为什么呢?”
“因为外面的世界比那个家大多了。”
陌生人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一样,早就准备好了答案。她为她讲述自己经历过的故事,描绘离奇曲折的传说,也讲平淡如水的日常。桃乐茜注意到她还在讲述另外一个人的人生:一个出生名门望族的女孩,古灵精怪,热情活泼,她为自己的姐姐偷来一把钥匙,送她自由;接着她自己也成为一个冒险家,跋山涉水,去过数不清的地方;最后,她回到故乡,不顾家族反对成为一名教师,分文不收,只为教那些渴望未来的孩子们无穷的知识。
“夜星家族的人总是渴望窥见未来,”陌生人叹息道,“而你在创造未来。”
“谁呀?”桃乐茜问,她有点困了。
“桃莉,是你,你在创造未来。”
桃乐茜意识到,自己身边多了个人。
醒来时,总能看到她坐在床边,好像早知道桃乐茜什么时候会醒似的。她会轻言细语地和自己对话,也会拄着羽毛笔在一个牛皮笔记本上写东西。有时候,她不知从哪里拿出细长的绿茅草,灵巧地编织出一个个小动物,放在她的床头,和那些鲜花和吃不完的瓜果在一起。
桃乐茜盯着她的手,看它灵活地飞舞,忽然下意识地问:“爱玛怎么样啦?”
她把双手停下来,牢牢地注视床榻上的桃乐茜。过了好久,她露出迄今为止最灿烂的笑容:“爱玛会很高兴你还记得她的。”
桃乐茜的脑袋又晕沉沉的了,怎么会突然蹦出这个名字?爱玛是谁?
“她二十年前去世了,”那个人告诉她,“和你一样,躺在床上,慢慢地离开我了——只不过她没你幸运,桃莉。我们一起生活了很久,久到已经忘记了离别的存在。离开夜星城堡后,我和爱玛跟着一个巡回剧团在整个大陆漫游。我呢,在剧团门口摆了个摊给看戏的观众占卜,尽管不需要什么道具辅助,我还是喜欢故作玄虚地用羽毛笔在羊皮纸上写下那些预言。爱玛则当我的助手,还学了些魔术的小把戏。我俩一起名声大噪,成为有名的占卜家。剧团都沾了我们的光。”
桃乐茜歪头看她:这个总是云淡风轻的人陷入回忆中啦。
“而我只是命运的旁观者,看着他人的未来在脚下流走。终于有一天,我握着自己那只羽毛笔,感受到命运压断了我的脊背。我抛开正在占卜的客人,拉住茫然的爱玛匆匆逃走。爱玛疑惑地问:‘怎么了,小姐?’我只对她说,我会救你的……”
她很悲伤。桃乐茜感受到了,不知怎么的,桃乐茜也感到悲伤。
“命运之神告诉我:爱玛会死在我面前。我声名鹊起,招惹到不善者。那些人以为我手中那支羽毛笔有着预言的魔力,试图据为己有。我把羽毛笔抛向追来的强盗,但这没能阻止那些穷凶极恶的人。‘抓住她!’为首的人指着我说。而爱玛,她停下脚步,握着我的手在颤抖……命运在召唤她,命运抓住了她。‘别担心,西比尔小姐!’她对我说,‘您的未来一定会一帆风顺的。’接着她松开我的手,向那些人冲去,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后来我找回爱玛时,她已经伤得走不动路了。”
她沉默了,半晌不语。
“放心吧,我后来都报复回来了。我告诉过你,桃莉,我是报丧女妖,走到哪,就为哪里带来死亡。这不是个好的睡前故事,我很抱歉,你睡吧。”